趙佑寧看著一閃而過的路牌,沒錯了,的的確確回到上海了。他在江蘇路下了大巴,走回宏業花園。積了灰的信箱里塞滿了信和報紙,上面也堆了一大堆,后來大概實在沒地方放了,不知道哪個鄰居在信箱鎖上勾了一只馬甲袋,里頭也被塞滿了。
進了屋,一切跟他上次離開時一模一樣,佑寧想著這次要把放在康家橋的備用鑰匙拿回來,當時趙衍說會請個阿姨每個月去宏業花園打掃一趟收收信件什么的,看來也只不過是說說的。他稍微搞了搞衛生,衣櫥里的床上用品倒是干凈的,就是一股樟腦丸的味道刺鼻得很,好在外頭雖然沒太陽也沒落雨,趙佑寧開了門窗,把床單被套枕巾掛出去蕩一蕩味道,不遠處有鴿群來回盤旋,天低得像個鍋蓋罩在頭上,烏蘇得很,掛個晾衣桿就出了一身汗。好在水電煤都沒停,他沖了個澡,套上汗衫老頭褲,翻出一雙拖鞋,又把皮夾子里的美金收起來,床頭柜里留著的三百塊洋鈿收進去。
趙佑寧剛出了門,就碰到一樓的鄰居。
“啊呀呀,是寧寧啊”吳阿姨笑瞇瞇地跟趙佑寧打招呼,“剛剛看到儂勒晾被單,還奇怪呢。儂從美國回來啦”
“嗯,剛剛到,我給阿姨儂帶了點西洋參,現在先出去吃點么子,等些再送下來。”趙佑寧把信箱門打開,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噶客氣做啥”吳阿姨開心得合不攏嘴,手腳麻利地把佑寧手上的報紙全部接了過去,“報紙還要伐”
“覅了。”
“那我拿去給12號的龔阿婆了,還好賣點鈔票。”
“好,謝謝儂。”
吳阿姨和趙佑寧一邊往外走,一邊絮叨這個龔阿婆多少塞古可憐,老頭子前幾年出花頭,打伊罵伊要趕伊跑,現在中風癱在家里,姘頭卷了鈔票跑了,兒子媳婦罵她不頂用,不出人不出錢,一百樣不管,龔阿婆靠老頭子一百五十塊退休工資過日腳,苦色,一天只吃兩頓飯。佑寧聽了,從皮夾子里摸出兩百塊洋鈿來給吳阿姨,吳阿姨嚇了一跳,到底還是收了下來,叮囑佑寧等下來她家拿收條。佑寧笑著點頭說好。他只知道吳阿姨一家是好人,運動的時候外公外婆阿舅姆媽全家自殺,是她和她老公把尸體背出弄堂的。姆媽后來很少回宏業花園,知道他回宏業花園住了,才特意交待讓他要對吳阿姨一家親熱一點。
趙佑寧去愚園路上的富春小籠吃了三籠鮮肉小籠,一塊炸豬排一碗小餛飩,也是奇怪,吃飯的時候又不免想起總是敲他竹杠的陳斯南同學,想著想著就忍不住要笑,心里滿當當的高興。他送好西洋參,收回床單被套就開始倒時差,結果半夜還是精神抖擻地醒了,醒了以后盯著電話想了許久,還是忍住沒打電話去萬春街。
斯南看到趙佑寧很高興,哇啦哇啦把自己被選中去參加物理競賽的事炫耀了一通,說要請他吃飯。
“吃啥”趙佑寧看看表,才下午三點半。
“餛飩小籠炸豬排呀,”斯南看向陳瞻平,“走,一起,西宮門口好伐”
陳瞻平對這位傳說中的天才也十分好奇,點頭說好。
于是三個人轉頭往西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