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靜安公園門口的西邊開了一家墨西哥烤肉店,音樂熱烈奔放,這會兒燈火通明座無虛席。斯江手里拽著巨型氣球的繩子,靜靜凝視著對面靜安寺明黃色的圍墻。靜安寺在擴建,西邊一大半圍著施工圍欄。在斯江印象中,這座廟一直在施工,以前去吃素面的時候得沿著窄窄的通道排出去很遠,排隊二十分鐘,吃面五分鐘,隔壁就是工地,咣咣鐺鐺地吵得厲害,還有刺耳的電鉆聲毫無預料地就來殺一通耳朵和心臟。她們一幫人擠在一張桌子上吃面,聽個話得把耳朵送到別人嘴邊。但那些人的面孔竟然已經都模糊不清了,除了景生。
她以前其實在校外吃午飯并不想叫景生一起,都是李南她們慫恿威逼利誘,趁著景生早點心時間給她送鮮肉大包的時候越俎代庖地邀請他。景生從不說不。無論在靜安寺還是富春小籠還是校門對面的大排面面店、愚園路上的牛肉煎包、華山飯店他都在,一直都在。
但現在,他變成了“不存在”,這個城市把他抹去了。她們把他抹去了。
究竟是為了什么呢斯江明白,又不明白。
她從來沒有痛恨過誰,哪怕畢業的時候被舉報,她也只覺得那人太可悲,但今天她真是恨透了。
“公平呢公正呢公開呢”她對著面目模糊的人群哭著吼叫,毫無用處。
斯江第一次直面這樣的痛苦,無法忍卻無可奈何,也許孫驍只需要一個電話,甚至是他的秘書打一個電話,就能輕而易舉地安排。也許他有理由,也許他根本不需要理由,只是展示權力的隨心所欲而已,斯江所見過所聽過的是大舅舅曾經雪中靜坐絕食,怒罵副總理,贏來了云南知青返鄉的政策,是小舅舅從報紙收音機里觸摸到時代的脈搏,抓住機會考上了北大,但她呢高考的時候她屈服了一次,她沒有爭取,畢業的時候她抗爭了,卻還是頭破血流,最后依靠權力的更替重新獲得了畢業證書,這并不能令她對權力趨之若鶩卑躬屈膝,她只會更加厭惡這卑鄙的被默認的規則。對于那個已經全然是陌生人的母親而言,她和斯好不是曾經和她日夜相處十幾年的斯南,大女兒唯一的價值是裝點她,讓她有面子。
一個年輕婦女騎著腳踏車從馬路牙子上逆向而行,后座上的小女孩渴望地看著斯江手里的巨型紅氣球,她依依不舍回頭張望的時候,左腳被車輪絞了進去,頓時大哭起來。
伊姆媽立刻停了車,問了兩句后大聲訓斥起小姑娘來,小姑娘哭得稀里嘩啦。
斯江跑過去,把手里的氣球遞給她“囡囡,覅哭了,來,姐姐送儂只氣球好伐”
小姑娘淚眼漣漣地捏住氣球繩子,看看自家姆媽。
年輕婦女對著斯江卻客氣又熱情“格哪能好意思呢”她板著臉轉向女兒,“就是儂呀,私噶勿當心自己不小心,就曉得哭快點謝謝大姐姐。”
小女孩抽噎著說謝謝。
斯江笑著搖頭和她說再會。
大大的氣球漸漸遠去,突然朝空中飛了上去。
“啊”斯江追了兩步。
那個年輕的母親沒有再停下來,小女孩的哭聲和她的叱罵隨風飄來。
“對勿起呀。”斯江有點內疚。
希爾頓宴會部的徐經理為難地翻著預定表“陳小姐,這幾天真的都排滿了,沒法臨時加您的婚宴,實在對不起,不好意思。”
斯江想了想“那請問能不能訂你們西餐廳的對外服務我自己出場地,你們按自助餐的方式收費,派服務員來。”
“元旦前實在不行,沒有人,也沒有原材料。”
“好的,謝謝,打擾了。”
“意大利菜的自助婚宴您考不考慮有場地。”徐經理壓低了聲音問。
斯江眼睛一亮“好呀放心,我不會出賣你的。”
徐經理忍俊不禁,寫了一個電話“jennifer是我好朋友,她老公是意大利人,做主廚的,現在意大利領事館搞酒會都是訂的她家的菜品酒水,她的餐廳剛裝修好,你不妨去問問她能不能做。”
斯江走到東諸安浜路,才發現這條東西向的小馬路和鎮寧路交界,通向江蘇路,她竟然從來沒走過,紙條上的門牌號碼是一棟嶄新的高樓,很是氣派,一個個子較小皮膚黝黑的長卷發女郎正在花壇邊上抽煙。
“陳小姐吾是jennifer呀,idia徐港一看到儂就認得出果然沒錯,噶漂亮額女寧,整條馬路都被儂shg色了,bgbg,覅太靈,哈哈哈哈。”jennifer上海話和英語切換得天衣無縫,還挺押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