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張儀臉上漲紅,緊握的雙拳關節雪白一片,但不是因為姜杏兒讓他感到羞辱,而是臺下一些嘰諷的話聽得實在刺人,他正想沖下臺痛罵一頓,剛邁出一步,就被南匡子一把扯住胳膊,低喝道:“張儀,八風不動。”
張儀停住腳,深呼吸之后,默默退回南匡子的身后。
這讓一直觀察臺上動靜的蘇秦也暗喑松了一口氣,贏瞐則是一臉饒有興致的樣子,象在看一場好戲。
……
“妙哉!”
臺人突然有人高聲笑道。
一個黃舊深衣的老者離席站起,他臉色蒼白似有病容,但身子挺拔又有青松之姿,看上去比在座的夫子顯得更精神,尤其是他那雙細長如柳葉的眼晴,笑如春風,又利如剪春風的剪刀。
此人正是稷下學宮道家學派大師田駢,齊國本地人,因為口才出眾,宛如天賜,世人也稱他為“天口駢”。
他對面端坐的禽滑厘鼻子哼了一聲,斜眼看著田駢頭上在風中抖動的切云冠問:“那小子信口雌黃,手不踫琴,卻詭稱會彈琴,何來妙哉?”
田駢沒有看他,神情怡然地對鄒忌拱手一禮:“相國,我派祖師老子有云: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為道。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唯道,善貸且善成。”
田駢一笑,看向靜立一旁的姜杏兒:“所謂大音希聲,是指至美的音樂是無聲之音,用耳聽不見,要用心。”
臺上臺下一片寂寞。
細細咀嚼,臉上都浮現一絲明悟,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這兩句如醇酒入喉,一線悠長。
這世間果然有無聲之琴!
……
鄒忌撫須哈哈大笑,“田夫子一席話令本相毛瑟頓開,彈琴十余載,還落在有音之琴的俗境,漸愧!”
田駢連忙一禮:“相爺過謙了。”
說罷他看向姜信,“姜學子,看得出你是真不會彈琴,剛才老夫一句妙哉,是指你的話,而非指你的琴,真要做到大音希聲,你首先要懂得小音,在無聲之琴前,你要精通有聲之琴,老夫一生喜琴,看你天姿聰慧,有空可去道家館找老夫聊聊音律和……”
“咳!”
一直閉目養神的孟夫子霍然開眼,猛地咳了一聲。
這老家伙除了叫天口駢外,還有個學宮內人人皆知的外號叫“挖角駢”,一看到別派的好苗子,就兩眼放光。
田駢及時住口,戀戀不舍看了姜杏兒一眼,坐回自己席位。
姜杏兒對他躬身一禮,因孟夫子在一旁虎視眈眈,她沒敢說出道謝受教的話,默默退回到孟夫子身后。
……
“大家肅靜,下面請墨家的原學子為鄒相撫琴。”鄒衍起身,示意久候一旁的原離走到中央位置。
褐衣草鞋的原離沉著地上前,低頭靜靜看著地上的古琴。
四周寂寂,眾人盯著他關節突出生滿老繭的手,想必彈奏起來,一定是疾風驟雨,力拔山兮。
原離緩緩彎下腰,伸出有力的雙手,但沒有去踫地上的琴,而是在眾目暌睽之下,將松了的綁腿系好。
之后,他昂然直起身,對眾人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在下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