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人有七情六欲,我亦是常人,開懷則笑。”
“不對。”扶姣湊近些,從旁探腦袋望他,被他用手稍稍擋住她和篝火的距離,很是自信道,“應當是見我才笑,是不是”
李承度故意不語,她就堅持盯著,好一會兒,終于見他落敗似的看來,然后輕輕點了個頭。
他總是這樣,偶爾坦然,偶爾又顯得極為悶騷,不肯把話直接說出口。幸而扶姣早就習慣了,并不在乎這些,反正她很肯定,世上除了她,李承度不可能再喜歡上任何其他人。
她小聲哼著自己才懂的小調,歪倒在李承度身上,目之所及是漫天星河,在夜空交織成條條光帶。
等吃了烤魚,再出去溜達會兒罷。扶姣如此想著。
當然,明日見到心愛的錦鯉少了兩條會痛哭的皇帝舅舅,壓根就沒被她想起來過。
洛陽宮內道道指令傳出,徐、州城外,蕭敬等人率領的大軍也在步步收緊戰局。
以他們的兵力來說,強攻不難,難的是徐淮安民心太盛,即便到這種地步,徐、州內的百姓依舊自發愿意為他守城門,抵死不出。
李承度作戰,對戰俘都是以禮相待,更別說尋常百姓。他帶出的將領深諳此理,此時不由犯難。
是夜,徐、州刺史府燈火通明,身披甲胄的武將反復來往,或稟報軍情,或出謀獻策。
徐淮安高居主位,聽幕僚道“雍州、梁州都已降了,聽聞攝政王皆予以厚待。使君此時主動求和,不僅是為自身,更是為徐、州百姓,為整個大鄞并不丟臉。”
幕僚微頓,“何況使君與那位當初有同袍之誼,與西池王、扶侯大不相同,假使使君求和,定也與他們不同,使君何故死守至此呢”
聽罷,徐淮安咳嗽幾聲,蒼白面容略顯虛弱,但目光仍很沉著。
他掃視了圈四周,“你們也都這么想”
其余武將幕僚紛紛俯首,顯然,他們也覺得沒必要再死守徐、州。
主要是洛陽那邊的懷柔之策奏效,在聽聞雍州、梁州等地歸降后的境地,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動心了。如今那位攝政王不同于楊氏,能有今日地位,全靠他自己打拼,聽聞當初領兵時,他就愛兵如子,麾下將士無不臣服,所到之處盡得民心。
早先使君帶他們反時,打得便是除昏君的旗號。現今昏君已主動退位,攝政王有能耐有威望,他們再不降,就是負隅頑抗,毫無異議。
到底是追隨多年,徐淮安又向來御下有道,所以他們即便內心這么想,實際上還是會遵從他的決定。
徐淮安何其了解他們,頓時明了,目中隱現怒氣,下一瞬就轉為頹敗,“讓我再想想,你們先退下。”
“使君”
“退下”
幕僚不敢再言,輕嘆一聲,轉身離去。
長長的嘆息留滯在空中,彷如實質,在徐淮安耳畔、眼前、腦海來回晃,叫他心煩不已,狠狠閉目,再睜開時便是血絲浮現。
額頭和手背青筋微凸,他極力忍耐,最終還是被胸口的郁氣和怒火占領,抬手揮退了案上所有東西,噼里啪啦砸地聲響起,讓門外守候的小兵對視一眼,皆目含同情。
砸完書案,再砸小桌和壁上輿圖,凡是能看到的東西,都被徐淮安砸、撕了遍。
狠狠發泄一通,滔天的怒火才稍微散去一些。徐淮安目露狠厲和不甘,過往種種在這短暫的時刻全部浮現,涌上心頭。
那些壓抑、不服和痛楚仿佛在提醒他,你又要認輸了嗎一旦認輸,你就永遠不如人。
他主動認輸過一次,不想再退。
漸漸的,徐淮安眼中有了決心,欲出聲喚人,觸及屋內情形,便直接轉身去尋退守在不遠處的幕僚和武將。
他道“不降,徐、州,死戰到底”
眾人因驚訝而睜大的眼中,皆映出了他冰冷的神情。
后半夜,徐淮安才有了回屋小歇的功夫,遠遠走去就能瞧見屋內一片漆黑冰冷,像是無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