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敗績,惠宗大怒,還要整兵再戰。將將而立之年的李雍換上了父親留下的盔甲戰袍,向惠宗皇帝進上了吊古戰場文。父親和弟弟剛剛死在戰場上,李雍卻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這個時候上疏勸諫惠宗愛惜民力,忍辱負重以待來日。并表示倘若惠宗不肯聽諫,就請他允許自己投軍,為一馬前卒戰死沙場,為家人報仇為皇帝盡忠。
蒼蒼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誰無夫婦如賓如友。生也何恩,殺之何咎其存其沒,家莫聞知。人或有言,將信將疑。悁悁心目,寤寐見之。布奠傾觴,哭望天涯。天地為愁,草木凄悲。
據傳,深宮中的惠宗皇帝將李雍的這篇吊古戰場文反反復復讀了一夜,終是嘆道“李雍其人,文章華彩、氣概斐然,堪為表率李氏一門,終不負朕。”
至此,直至惠宗駕崩,再不曾對東燕用兵。
建興三十七年,戰死的李鐵追封驃騎將軍,早已亡故的妻子追授二品誥命,戰死的幼子李涼追封車騎將軍,唯一在世的長子李雍蔭封禮部侍郎。就連戰前旗幟鮮明反對其用兵的鐘練亦被惠宗進封太尉。只是鐘練也知,此事之后君臣離心,他又老邁,不久便告老還鄉,于太原病故。
“我李家人丁單薄,許是宿命。你爺爺李涼還未娶妻就去了,幸好如今有了你,尚能在他墳前拜祭。吾妻盧氏亦不長壽,誕下一子一女后不久后也病故了。”李雍沉沉嘆息。
他與盧氏師出同門少年夫妻,感情甚篤。盧氏過世,李雍尚且年輕,先是沒心情續弦,后來又先后死了親爹、親弟,再然后惠宗又駕崩了。如此輾轉拖延,一雙兒女皆逐漸長大,李雍心疼孩子也就徹底打消了續弦的念頭。
卻是李長安一聽李雍的妻子姓盧,心頭便驚跳了一下。他很清楚,如今的時代還不是清朝那個時候,文人都還有幾分骨氣。簡單來說,文人團體是絕不會因為惠宗皇帝的幾句夸贊就集體來捧李雍的臭腳將他奉為天下文宗。要當個名符其實的文宗,自身的才華、官方的認可、士林的認可,缺一不可。李家草根出身,要得士林的認可并不容易。想到這,李長安即刻小心翼翼地問道“奶奶可是故漢名臣盧植之后”
李雍眸光一閃,輕聲問道“你娘說的”
李長安搖搖頭,低聲回道“自己琢磨的。”又將自己的猜測對李雍和盤托出。
李雍瞠目結舌,半晌才道“故漢經學大家并非僅有盧植,何以你竟認定是他”
“因為,我就知道他。”李長安沉默了一會方不好意思地回答。
但凡看過三國演義的誰不知道他是劉備的老師,以后還能配享孔廟,老牛逼了
李雍且驚且笑,不由撫須嘆道“你娘有你,應是她生平得意之事”
頓了頓,李雍又道“你祖母的確是盧植之后,只是他們這一支同樣人丁單薄。我少年時師從岳父盧覆。盧覆乃海內大儒,可惜膝下空空唯有你祖母一女。聽聞盧氏一族還有一支在范陽,只是路途遙遠,不曾有過來往。”
李長安點點頭,了然回道“如此說來,我李家如今最重要的姻親就是鐘、王兩家。”
不過是一個多時辰的課時,李雍便已對李長安的才智了然于胸,此時祖孫倆說起這家族姻親關系時已不再是授課模式,而是交換觀點的模式。
“鐘家是你曾祖恩主,本該更親近些。然則,鐘練、鐘遨先后過世,如今在朝的鐘枚、鐘棠二人與你曾祖母亦非一母同胞。且自從先帝登基,你姑母失蹤,我與這鐘氏兄弟多有抵牾。”
李長安心底暗笑。這大司農鐘枚且不去說他,鐘棠與李雍一個是皇帝心腹秘書,一個是朝廷六部之首的禮部尚書。兩人皆有問鼎宰相位的機會,能合得來才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