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將書童留在李家,就等于是托付給了李雍。如今大寶意外過世,李雍總覺得有些對不住李長安。聽到李長安有此一問,李雍耐心答道“延齡給了大寶幾日假,是以他一直未歸大伙也沒在意。等發現人不見了,已經過了大半個月。后來在山下找到他的尸身,也已被野獸咬地不成樣子”
也就是說就算尸體上有什么線索,以目前的技術條件也查不出來了。
可李長安卻仍然搖頭堅持。“發現大寶的地方不在他回府的必經之路上,我了解大寶,他不是那種會因為貪玩到處亂走的性子。爺爺,我要開棺驗尸”
畢竟,仵作查不到的東西,李長安或許還能查出點線索。
不知為何,李雍聽到“開棺驗尸”這四個字竟一點兒都不感覺意外,反而在心底暗道真不愧是長安哪可這卻不代表李雍會同意李長安的要求。
“長安,大寶的爹娘是不會答應的。”
開棺驗尸之所以那么難,正是因為從古至今鬼神之說都一向有市場。
“爺爺,我會盡量說服他們。”李長安看著李雍,誠懇答道。“即便這世上真有鬼神,孫兒也不怕。孫兒是為了幫大寶查明真相才開棺,大寶在天有靈也不會怪我的。”
李雍是正統的儒士,信奉的是敬鬼神而遠之。他持心中正,自然就不會相信開棺會影響后人、會倒大霉、會被厲鬼纏身等等這些胡話。但除此之外,李雍還更懂得人心。“長安,你是主、大寶的爹娘是仆,你不是說服他們,是在逼迫他們。”
經李雍一言提醒,李長安霎時一噎。在如今的時代,家生子連性命和財產都是主家的,又何談尊嚴、氣運這種虛無縹緲的玩意李長安要開棺驗尸,只要他開口,無論大寶的爹娘如何不愿意、如何感到委屈,都是不敢反對的。
“長安,大寶只是一個小小書童,根本無關緊要,又有誰會刻意去害他性命呢”注意到李長安神情頹然,李雍不由輕嘆著安撫他。“他的爹娘失去長子已是悲痛欲絕,你就不要再惹他們傷心了。生死有命,你若還放心不下,過些時日我讓延齡備些禮品,你去看看他們吧。大寶在天有靈,也會感念你的。”
“是啊二郎,這是大寶與咱們沒緣分。改日,延齡叔再給你選個書童。”李延齡亦幫腔。
“不,”李長安本能地搖頭,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我不會再要書童了是我沒看顧好他,我不會讓別人取代大寶。”
方才聽聞大寶的事時,李長安心里一直攢著一口氣要查明真相,是以始終克制著悲痛。如今意識到這件事多半真是意外,他心底堵著的這口氣也就散了,失去同伴的悲傷立時便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好在,李長安的靈魂終究是個成人,是以也不要人安慰自己哭了一會就停了。“爺爺,我等不了過幾天了,我明日就去看望大寶的爹娘,順便去拜一拜大寶。”可說到最后幾個字,他還是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李雍見他如此傷心,頓知別的事是談不成了,這便嘆著氣道“都隨你,大寶的阿爹如今是食為天的二管事,明日讓延齡陪你一起去。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息吧。”
“是,爺爺。”李長安也沒有堅持,恭恭敬敬地向李雍揖了揖就離開了。
直至李長安離去,李延齡這才忍不住嘆道“明公,二郎實乃性情中人。”
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主人不對自己的奴仆動輒打罵就已是難得的好人。如李長安這般會為了書童的意外過世而傷心落淚的,實在是萬中無一。
“性情中人么”李雍神色莫測地低喃了一聲,忽而想到了一個人張啟。
姚恂被殺后,李長安針對張家的挑釁就徹底停了下來。可李雍卻知道這并不代表李長安原諒了張啟。倘若當真原諒了他,就不會不與張家交際;并且無論食為天、還是晉陽的豆制品店,都不做張家的生意。
所以,李雍相信李長安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布局,等到收網的時候就是徹底扳倒張家的那一刻李雍還相信就憑李長安在金陵時展示的手段,愚鈍而貪婪的張啟絕非自家孫兒的對手。
“性情中人啊”想到這,李雍又不禁捂眼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