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個給兩人舀了一碗,她們沒有去桌上吃,而是捧著碗坐在位置上。
白和光怔然地望著手里的這碗粥,這股味道太像她幼時吃過的,都是咸中帶著點魚腥味。
她拿勺子攪動河祇粥,短小的魚段時不時從粥中冒出頭來,熱氣熏蒸她的眼睛,白和光感覺眼睛濕潤到幾欲流淚。
她默默垂下頭,將勺子送到嘴邊,喝下這口粥,魚鲞本就咸,連帶著寡淡無味的白粥都發咸,要是再咬到魚鲞,拿牙齒撕扯魚肉,咀嚼完后臘魚的咸香全都在口中。
本來應該是咸到人發苦的粥,可白和光卻一口口面不改色地下肚,這是她記憶中難得的美味,今天又能嘗到,這次的魚鲞腥臭氣沒有那么濃重,米也不是杭城常用的米。
可她卻感覺,自己躁動不安的心好似稍稍平靜下來,吃完后嘴里又干又咸,可她卻沒有任何的表情,自己去拿水洗干凈這只碗,放回到碗柜上。
南靜言也停下了筷子,手緊緊握住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說,你自有安排,你要去哪里”
她剛走下來就聽到這句話,在樓梯口停住腳步坐了很久,怎么都想不明白,不想回杭城,白和光能去哪里
白和光已經歇了吵架的心思,她的目光沒有焦距,只是隨意落在燭光映照在墻壁的影子上,喃喃自語:“天地之大,總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
“你能去哪里呢我知道你討厭我,不想跟我去一樣的地方”
白和光突然出聲,“我不是討厭你,南靜言,你要知道,討厭和嫉妒是不一樣的。索性我在今晚就明說了,我真的很嫉妒你。”
她坦誠的話,讓南靜言愣住,眼睛稍稍睜大,嘴巴也無意識張開,連接下去的話都沒能再說下去。
嫉妒她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明明我們都是在慈幼院里頭出來的,可為什么你能吃飽飯,我卻只能餓肚子。為什么你可以靠自己堂堂正正地賺銀子,我卻只能出賣身體。我知道,這不怪你,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只要看見你開心的樣子,我就覺得有刀子在割我的肉,好像有人穿過我的身體緊緊捏住我的心那樣難受。”
白和光沒有歇斯底里,她即使再難過都不會發瘋似地大喊大叫,可她說出來的話,卻像驚雷在這間屋子里炸開。
她怎么會不難過,兩人之前同住在一間房子里頭,范大他們每天像施舍乞丐那樣只給她一小碗的粥,卻讓南靜言吃帶油水的東西。
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十年,以為會有出頭之日的時候,他們又將她迷昏,連夜送到荷香樓接客,她只要一想到當時那個場景,到現在還是渾身戰栗,惡心到胃里難受想吐,恨不得沖到冰冷的水里死命揉搓自己的身體。
可是白和光忍住了,她拿指甲掐自己的手背,讓自己出口的話不要帶上一點哭腔,“你怎么能明白我的感受呢當你在臺上風光表演時,當你受到他們追捧時,你知道我過得是什么日子嗎我覺得自己就像是陰溝里的老鼠那樣見不得光。”
她胸口劇烈喘息,聲音卻平靜,“你沒有體會過,有人拿鞭子抽打身子時,皮開肉綻的感覺。拿針扎在手上腿上,捂住嘴巴痛到根本發不出聲音,又或者拿滾燙的燭油直接滴在身體上,抑或是拽著頭發猛地拍在墻上。”
白和光沒有哭,反倒是突然笑起來,轉向兩人,目光沉沉,“總有些人喜歡在女人身上施行自己的暴行,而我白和光,恰好就是倒霉的那個人。為什么每天都那么愁那么哀怨呢,因為有的人就喜歡我這副樣子啊,好像這樣他們能滿足一般。那些恩客的娘子,自己家的管不住,跑到我面前,扇我耳光,指著我鼻子罵我。你們明白嗎我是人啊,我不是畜生。”
到底是之前做了什么孽,才會過這樣的日子,白和光到了現在,才癱坐在椅子上,捂住自己的臉,眼淚順著指縫流下來。
為什么是我為什么受盡折磨的那個人是我啊
祝陳愿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臉上滑下來,滴落到地上,一摸,臉上已經全是淚水。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的人看似柔弱,卻能堅韌到這個地步。
南靜言愣神,她感覺自己的呼吸被掠奪,好似無法喘上來氣,眼前都有重影,黑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其實她才是最自以為是的那個人吧,總是那么幼稚地勸白和光熬一熬,只要自己賺夠了錢,扳倒了范大他們,就能把白和光和其他人贖出來。
可是,那些挨過的打,愈合后又裂開的傷疤,經歷過的難堪,在身體上消除了,可怎么在心里除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