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土門村,小曹木匠將弟弟托付到曹秀才家后,左肩掛著背簍,右手提棍往山上走了。
出乎他預料,王四、韓沖已在南山山坳處等他,這里抬頭就能看到正動工重修的淮陰神廟。
王四年紀較小,迎上來問:“小曹兄弟,大師兄為何惦記周家老七?”
“我也不知,只是聽大師兄吩咐做事。”
小曹木匠憨憨做笑,側頭去看南山:“四哥,咋來的這么早?”
“去鹿泉谷十來里山路,跑那么遠去谷里抓他還不如早早上山把這小子截住,徑直綁了向大師兄交差。”
王四口吻氣惱:“沒想到這小子天沒亮就上山,他那兩兄弟也上山了,也是麻煩。”
小木匠稀疏、寡淡的眉毛微皺:“四哥你這么想就錯了,大師兄讓咱們去山谷里綁周七那自有大師兄的道理在。四哥今后可不能這么做事……或許大師兄不在意周七是死是活,在意的四哥、沖哥的辦事態度。”
輪到王四皺眉了,本就是好逸惡勞的性子,懶撒慣了,聽小木匠這樣平日老實本分的小輩這么說話,王四臉上有些掛不住。
韓沖從石頭上跳下來,不同于枯瘦的王四,韓沖倒是再落魄也讓自己吃飽喝好,故長得白白胖胖,面有油光,仿佛一個小商戶:“小曹這話在理,咱也覺得大師兄是在考校我二人辦事態度。只是小四顧慮的也有道理,山谷那么大,咱三人上哪去找周七?萬一讓他那兩哥哥發現……這難免要動刀子。”
小木匠將右手木棍遞給韓沖,從左手袖子里摸出一把五六寸短匕來,又塞回袖子里,眼皮垂著目光盯視腳底石子:“這是大師兄對你二人的考校,何嘗不是對我的考校?一邊兒朋友,一邊兒是圣教……咱沒得選,最好我引開周二、周五,沖哥一定要干凈利索綁了周七。”
他抬起頭,語氣略低:“如果事情敗露被周二發覺,那只好對不起他們兄弟三人了。”
韓沖眨眨眼,做思索著,隨即恍然:“小曹子承父業,倒是一樁喜事。”
王四也是瞬間明白,這小木匠要繳納投名狀。
混跡賭場自然知道臉皮是個什么東西,當即笑意暖融融的拱手道喜。
雖然老木匠是土門村的大傳頭,可大傳頭是沒有子承父業這種說法的,這個只能從小傳頭中提拔;小傳頭也沒有子承父業的說法,要從優秀信眾香民中選拔。
規矩是這么個規矩,死規矩哪里比得上人靈活?
大傳頭,對一縣信眾來說基本是到頭了;再上面的香主、堂主、會主,是要看師承脈絡的。
小木匠聽了也只是一嘆,自家曾祖本是曹家庶子,成年后凈身出戶,跑到縣城打工度日,活不下去就稀里糊涂加入了白蓮教。
那時正值劉六劉七兄弟率領白衣神兵進攻京城失利,各路兵馬向南敗退,京畿區域內的白蓮教屢經誅連、清掃。曾祖運氣不錯,資歷混夠了,上面人也死的差不多了,臨老混了個小傳頭。
靠這個小傳頭的身份,就給祖父謀到了當木匠學徒的機會,后來祖父也順利提拔為小傳頭。
到父親老木匠這一輩時,家里分出別枝考了秀才洗白身家;老曹木匠年紀輕輕就因父祖影響力根深蒂固,自然而然的提拔為小傳頭,兢兢業業十幾年下來,終于成了土門村的大傳頭。
如果自己這一輩再努力一些,那自己興許能把子侄送到香主門下拜師學藝,有機會繼承獲鹿縣香主一職。
父祖三代人鋪墊,才有了如今自己的機會;若自己再努力一些,那自家子侄就有拜師香主,繼承本縣香主的機會!
算起來,歷經五代人才能進入核心,這種機遇哪能錯過?
鹿泉谷,可能是氣候溫熱濕潤的原因,周七一路走來就見到了自己小臂粗細的毒蛇在巖石隙縫中爬過,或盤在枯草叢上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