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新年的歡樂與喜悅還未褪去,筒子樓發生了一樁大事周家遇爺爺病逝了。
周老爺子患病已久,去世是遲早的事,趕在過完年才斷氣,也算是不幸中的大性。筒子樓里的人們說起這事,都是一聲感嘆“終于走了,老爺子自己解脫了,家遇和他奶也算是熬出頭了。”
喪事是在廠里辦的,筒子樓里都是相識多年的鄰居,各家各戶紛紛主動幫忙,老爺子的喪事辦得十分熱鬧體面。
喪禮辦了三天,周家遇就披麻戴孝守了三天,三胖和大軍都陪著他。這會兒學校已經開學,陸寧早出晚歸,除了給老爺子鞠了次躬,連席都沒吃上一口,路過時,好幾次見他在抽煙,看起來并不是一個傷心欲絕的模樣,也就稍稍放了心。
老爺子下葬,筒子樓又恢復寧靜。
清靜許久的周家,這晚上終于有了點煙火味,是周家遇和他奶難得都在家。
周家遇手臂上還戴著孝,因為這幾日幾乎沒睡覺,剛吃完一碗面,時間又尚早,不好馬上回房上床,便窩在沙發沒個正形。
爺爺的死對他來說,不過是靴子落地,要說多難過談不上,只是這兩年繃著的那根弦忽然斷掉,不免感覺悵然和些許的迷茫。
他正捂著眼睛暗自嘆息著,黎鳳蘭端了杯剛泡好的淡茶遞到他面前。
周家遇掀起眼皮子,接過茶杯,勾起一絲嘴角“謝謝奶”
黎鳳蘭在他旁邊坐下,轉頭環顧了看了眼住了十幾年的屋子,感嘆道“咱祖孫倆多久沒一起在家這樣好好坐著了”
周家遇隨口回道;“少說也一年多了吧。”
他直起身子,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后,又拿過茶幾上的煙盒,抽出一根煙叼在唇上,剛要拿起打火機點燃,便聽黎鳳蘭道“給你奶也來一支。”
周家遇低笑了聲,抽出一根煙送到對方嘴中。
黎鳳蘭嫻熟地叼著煙,讓孫子給自己點燃,然后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她已經六十多歲,雙鬢斑白,臉上已爬滿象征歲月的皺紋,但歲月的磋磨,仍舊沒有抹平她身上的優雅貴氣。她生于民國時期,曾是資本家大小姐,上過大學,也隨兄長留過洋。后來,無產階級翻身做主人,資本家被打倒,她嫁給了炙手可熱的工人。周老爺子是個粗人,并不懂得溫柔體貼,但在最艱難的那十年,對方始終對她不離不棄,熬過了最苦的那段日子。
到了八十年代,生活終于慢慢好轉,誰能料到好日子沒過幾年,兒媳婦跟人跑了,兒子不管不顧去越南淘金,從此音訊全無,老爺子隨后重病,一個家就這么七零八落。
人生就是這樣,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給你當頭一棒。
好在孫子還是懂事的。
老太太享受般抽了幾口煙,淡聲開口“家里就只剩我們倆了。”
周家遇道“放心吧奶,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黎鳳蘭瞥他一眼“我已經這個歲數,好日子壞日子我都過過,對大富大貴早已沒興趣,現在就希望你能好好的,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家遇,你是聰明有本事的孩子,不該窩在這里。”頓了頓,又淡聲道,“回去讀書吧,考上京大,我知道這是你的理想。”
周家遇愣了下,吊兒郎當地笑道“什么京大不京大,我就想賺錢,現在我又不缺賺錢門路,費那心思考大學做什么。要不是你從小拿著鞭子逼我,我就跟我爹一樣,讀完初中就不錯了。”
他確實想賺錢,這一年來他一直在想,如果當初錢足夠多,能在爺爺病情還未惡化時,送他去京城去美國,會不會讓老人家多活幾年
黎鳳蘭伸手在他頭上拍了一把,沒好氣道“少跟我打馬虎眼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真不愛讀書,在病房里陪你爺爺時,作何沒事就刷數學題物理題”
周家遇道“我這不是無聊么”
“無聊就刷題”
“嗯啊”
黎鳳蘭白他一眼“我知道你想什么,不就是怕讀書耽誤掙錢么怕萬一我跟你爺爺一樣,哪天忽然生病,你拿不出去錢送我去京城去美國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