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口中的那個賤人一個月之前還居住在錦樂宮中耀武揚威,擁有協理六宮之權,但是如今已經不知道被埋在什么地方。
而秦家十五口人,就那么恰好地全部慘死于動亂之中,連她長嫂所生的幼子都沒有留下來。
還未出嫁的小姑子被人砍斷了一臂,另一只手拿著殘肢,死前最后一刻仍艱難地向大門爬去,企圖博得一條活路,至死也沒有合上眼。
她站在那鮮血橫流的青石磚地上彎腰下去親手撫了兩回,才將其合上。
雷霆雨露,俱為君恩,圣上一再提醒,她怎敢不答話
她不僅要答,還要答得叫圣上滿意。
“圣上還來我這里做什么”鄭玉磬轉過身去臥在里側,用纖弱的后背對著圣上,冷硬的語氣差點把顯德嚇得腿軟跪在地上,“您在內廷里不知道方才同哪位嬪妃蜜里調油,身上的脂粉氣便是室內燃了艾草也消不下去。”
她果然是在賭氣,但圣上不怒反笑。
“脂粉味朕倒是沒有聞見,反倒是這室內有好大一股醋酸味,莫不是夫人害喜嗜酸,晚膳用的是酸湯么”
圣上不在意地讓跪著的人起身,鄭玉磬本來就不習慣這種規矩森嚴的日子,宮人們動不動下跪與宮內又有什么兩樣,反倒失了人間煙火之趣,“你到底是屬羊還是屬狗,不過是麗妃送兩樣糕點過來,朕心里煩悶,問了話就命她回去,哪有紅袖添香的情致”
皇帝說的還算是云淡風輕,顯德卻是知道的,麗妃這個時候被升至妃位,不免多出一些不該有的希望,可是才萌生出一點念頭,便被圣上訓斥了一番,嚇得麗妃狼狽而歸。
圣上見帳中的美人依舊不肯回身,一個人悶在被中拭淚,心情反而好了些,執朱筆決斷生死的手掌覆在她露在外面的削肩處,在她微涼的肌膚上添了些溫熱之意“朕都多少年沒召麗妃侍寢過了,小醋精,你有什么好酸的”
“女屬羊,守空房,倒不如屬狗的更好些。”芙蓉帳里的女子被他碰觸的時候身體輕顫了一下,但是沒有避開。
她聽了這話冷哼一聲,雖然人不肯與圣上打個照面,但語氣倒是放輕柔了些“外面兵荒馬亂了好幾日,圣上不知道妾的心里有多害怕,好些日子才能見您一面,您還拿這些前話來慪我”
圣上對女人爭寵之事早已司空見慣,但卻喜歡她這樣拈酸,她并非是因為秦氏一家的性命與自己慪氣,只是心里惦記著他不過來瞧,圣上口中雖說不計較前事,可是她曾為臣婦的事情總是皇帝心里的一根刺,一旦兩人生起氣來,圣上想到的還是這件事。
“是朕舊事重提叫音音難過了,可你也不該糟踐自己的身子,多少吃些才好。”
圣上的面色徹底和緩了下來,他扶了帳中美人起身,重新切了一塊金桃遞到她唇邊,“你也知道朕這些日子忙得厲害,實在是抽不出時間出宮來瞧你,今日宮內才安定了一些,又逢驛使入京,朕立刻便過來瞧你的。”
顯德見圣上與鄭夫人之間氣氛漸漸熱絡,忙也來湊趣,用那種略有些油腔滑調的語氣替圣上向鄭玉磬解釋,“夫人不知道,圣上這幾日在宮中著實是忙得厲害,奴婢瞧著圣上每逢晚間都要喝上好幾盞釅茶,心疼得都受不了”
“這不,西域那邊剛送來一批鮮桃,圣上惦記著夫人有孕,立刻便命奴婢全部送到這里,別說是旁的娘娘與皇子公主那里,就算是紫宸殿也沒留下。”
這番明著是將圣上不好開口的甜言蜜語全部對她講了,暗里卻又表了忠心,鄭玉磬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是有些取笑圣上的意味,又似得了情郎別扭表達的歡喜甜蜜。
“多嘴”圣上輕斥了一聲,但見鄭玉磬仍未將那片桃肉送入口中,面上并未顯露什么不悅,仍舊是有些笑吟吟地問道“音音,朕記得你從前是很喜歡吃桃子的。”
從前她得到應季的桃子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能吃上一顆便歡喜非常,可是現在面對這平常人家難得一見的名貴貢品,卻并沒有表達出多少歡喜。
是她懷孕之后口味改變了,還是喂她吃桃子的郎君變成了一個叫她食不下咽的人呢
圣上難得會記住一個人的喜好,但是鄭玉磬卻像是沒有聽明白他的話一般,怯生生地搖搖頭,將那塊新鮮的桃子推到了圣上的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圣上,這東西真的很貴嗎”
她見圣上微怔,也能得到答案,靦腆而局促地示意他“那您先吃,我不用吃這樣好的東西。”
這種樸素的謙讓叫顯德這些見慣了內宮奢華的內侍都驚掉了下巴,這自然也出乎圣上的意料,他啞然失笑“這是什么話,你是朕的女人,如今又懷了朕的孩子,天底下只要是你喜歡的東西開口便能得到,音音,一塊桃子算得了什么”
只要她想,四海之內但凡人力所能得之物,必然會到她的手中,一個圣上正寵愛的女子所能得到的東西遠遠超出一個普通臣婦或者民女的想象,當然這些日后都會有人慢慢教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