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雙袖下的拳卻不自覺攥緊,皇帝竟然還有顏面同他說起放妻書的事情。
他與音音本來沒有任何的不如意,便是有也不過是人口眾多家庭中尋常的矛盾罷了,然而他卻以權勢強行要他寫下放妻書才滿意,將書信傳遞給當時的鄭貴妃,兩人之間,連這么最可笑的一層名分都沒有了。
不過正是他這個咄咄逼人的樣子,所以音音永遠不會喜歡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不自覺地將心傾向于他,放妻書是有苦衷難言,他做什么都好,但是同樣的事情放到皇帝的身上,便是不一樣的味意
"朕記得你原先有一手好字,"蕭明稷頓了頓,淡淡道∶"讓內侍將他們都叫過來,朕口述,你記下來。"
萬福以為,圣人將秦侍中喚進去是存了殺心的,畢竟雄獅哪怕是臥在地上,也照樣有撕碎綿羊的能力,然而皇帝召了人進去,只是將幾位宰相又重新召了回來,商議立東宮之事。
皇帝蘇醒之后一直在不停地召見臣子,此時也有幾分力盡神危之感,只是因為那麻沸散過后強烈的痛覺強撐著清醒,眼神在臣子們遞來的托盤之中不斷巡視。
臣子們知道皇帝素來是個果決的男子,但是也沒有想到當今會這樣急不可待地決定,以為總會多等上兩日才能狠心接受現實,立一個最大也不超過十歲、且并非自己親生皇子的小娃娃做太子。
新入宮的秦侍中已經落座,執筆等候,然而那筆下過了許久,依舊空空。
蕭明稷的內心天人交戰,他無數次地在心里說服自己,也真心希望音音能得到她真正想要的太后之尊,可是真到了決斷的那一刻,又是干難萬難。
如今的他是君主,一旦開口,落下印璽,皇位的歸屬便是板上釘釘,再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他是對血脈看得沒有那么要緊,但是又難免受到天家教育,對這件事不可能完全不在意,特別那孩子的生父還是自己厭惡之人。
歷代不是沒有這樣的皇帝,將皇位傳給毫不相干的外姓仍能安之若素,只是那玷污了皇家血脈的人卻必得處死。
唯有秦君宜是個例外。
張瑾瑜見圣上猶豫良久,眼神在秦王的紙條處停留最久卻始終不發一言,不免嘆息一聲,向前道∶"圣人可是有所決斷"
"清河王幼子和安樂侯的母親可還都在"
皇帝突然開口問道,他虛弱的聲音里帶有一絲遲疑∶"他們平常是養在誰那里"
中書令鄭公見圣人突然問起來這件事,心里略微一緊,不自覺聯想到了圣人雖然現在還未提及,但是卻無時無刻不掛心的鄭太后,開口答道∶"回圣人的話,清河王幼子的生母是清河崔氏旁支里的女兒,安樂侯的母親原本是罪婦,兩位都是由親生母親撫養。
留子殺母實在是有些不人性,也就只有鮮卑還留有這個傳統,臣子們對上鄭玉馨的時候雖然想過要殺了這個妖后清君側,但是這兩個候選的儲君都是普通宗室,犯不著這樣殺來殺去的,他們對皇帝問起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感到奇怪。
帳中的圣上聽到鄭公的回答之后合上了眼睛,雖然不意外,卻長嘆了一聲,仿佛紅漆木托盤上放著的三張字條不是儲君的人選,而是三座大山,壓得天子喘不過氣來。
那被包裹嚴實的手掌艱難伸出,遲疑片刻,最終還是落到了寫有"秦王蕭明弘"的那一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