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飛,娶妻當娶賢”余明函用盡全力克制住胸中怒氣,以至于說話時嘴唇緊繃,露出伶仃細瘦的牙齒和干涸的牙床,“那喬家幺兒,身為哥兒卻假扮男子,在外拋頭露面暫且不提;單就是他明知自己哥兒身份,卻同男子交好,此行為舉止實屬不端、不德、不顧體統似飛,細數你方才說過的那些事,哪件是待嫁的良家哥兒能做出來的”
“老師,您先消消氣。”何似飛起身拍了拍老師瘦骨嶙峋的脊背,抿了抿唇,慢聲道,“您所言學生明白,但”
“但你還是不想看他嫁于他人,對吧”余明函咬牙切齒的替何似飛補全。
何似飛不做聲了。
其實他想說的是,自己對那些約束哥兒和女子的條例并不看重。一是他出生于一個男女平等、只看實力的時代;二便是他曾在鄉下農村里生活了四年。農戶家的孩子,無論女兒還是哥兒,都得下地干活,在此過程中他們難免要與男子交談、搭手一起干。如果這就是不成體統,那普通村戶家的女兒和哥兒還怎么嫁人
余明函把他的沉默當成默認,恨聲道“你小子不是一貫會審時度勢么難道真要為了這喬家幺兒,放棄你的夢想,放棄你努力這么久,未來可期的一切”
何似飛忙道“學生不敢學生的未來不僅是學生個人的,更是老師、爺爺、奶奶以及何家列祖列宗的,學生絕不敢言棄。”
余明函到底是打心眼兒里喜愛這個徒弟,不想用大家長說話,晚輩不得反駁那套壓著徒弟。
聽他心中還算清明,自己縱然氣急,也先選擇給他講道理“不敢言棄就得放棄喬家幺兒。似飛,現在已經不是喬家門第高低的關系。京中比喬家門第高的又不是沒有,那梁國公、魏國公等,哪一個不是高門大戶,哪一個不比喬家有根基要是他們家的哥兒心悅你,你又想娶,為師豈會攔著但那喬家萬萬不可。”
因為喬家有兵權。
因為喬家大郎駐守在西北邊疆。
兵者,刃也。一面解帝王憂患,能上陣殺敵,銳不可擋;一面成帝王憂患,使其徹夜難眠,恐名將自立稱王,黃袍加身。
余明函道“喬家大女兒在宮中,好聽點是太后,不好聽便是人質。不過,有她在,陛下暫時不會動喬家。但你覺得陛下還會讓喬家女婿成為自己左膀右臂、肱骨之臣么會讓整個朝廷百官文武,皆臣服于喬家么似飛,可還記得為師教你的第一句是什么嗎”
何似飛垂了頭,道“帝王心術,不在明辨是非,徹清對錯,在權衡利弊,掌控平衡。”
余明函聲音里帶了濃濃的疲憊“那你還不懂這道理么去吧,這便修書一封,老夫讓枕苗快馬加鞭送去羅織府。”
何似飛扶著老師躺下,自己則出了房門。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后,余明函叫了余枕苗過來“似飛去了哪兒”
余枕苗方才沒跟過來,可即便站在院中,還是能隱約聽到主人和少爺的對話。見主人似是動了真怒,余枕苗不敢回去休息,一直守在不遠處,這會兒過來的便很快。
“老爺,少爺去了書房。”
余明函總算放下心來。
只要似飛肯修書一封,抹消此口頭協約,一切即可回歸正軌。以似飛的才學和計謀,不愁不能位極人臣。
老人家到底體力不大好,方才余明函躺著躺著,就漸漸睡過去,醒來時已到寅時。
在外守夜的余枕苗聽到屋內動靜,輕手輕腳近來,點了燈燭,又給主人添了熱水。
睡了一個多時辰,余枕苗精神頭明顯恢復了些,他潤了喉,問“幾時了”
“寅時剛到。”余枕苗道。
余明函放下茶杯,道“似飛還在書房”
余枕苗道“在的,燈一直亮著,我擔心打擾公子,一直沒進去。”
余明函想了想,擔心何似飛給那喬家阿影寫惜別詩畢竟這年歲的少年很容易鉆牛角尖,還喜歡跟長輩對著干。有些少年對著干的很明顯,有些少年能維持著表面乖順,但心里會不自覺地逆反。
大家都是從年少時走來的,余明函豈會不了解少年人的小心思。
不過,喬家阿影對似飛來說,實屬爛桃花,必須掐掉。
余明函不放心,道“給老夫披衣,去書房看看。”
推門而入時,何似飛身桿兒筆挺的站在書案后,右手指尖捏著一支狼毫,遲遲未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