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立在雨里,不知是紅斑太可怖,還是夜色太深,掩去了她目中的狼狽,就這么一眼望去,倒像是刀斧加身亦能巋然不動的妖魅似的。
衛玦眉頭緊蹙,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順著斗篷的領襟,一路往下,落到她垂在身側的手。
手指一直在微微發顫。
衛玦見了這手指,緊抿的嘴角才松弛下來。
深更半夜,一個女子遇到這么一大幫官兵,非但不怕,面對質問還能對答如流,原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肖稍稍一試,才知是強裝鎮定罷了。
這是多事之秋,朝廷章何二黨鬧得不可開交,陳年舊案牽涉了一大票人,昨日關在暗牢里的一名重犯又被劫了,他受圣命徹查劫獄案,一路循蹤而來,可惜除了這兩名女子,未發現任何可疑之人。
“京城江家。”衛玦咂摸著這四個字,語氣平靜無波,仿佛方才劈刀斬青絲的一幕沒有發生過。
他看向崔芝蕓,“與你定親的人是江辭舟”
“是”
“那么你們此行是要前往江家。”
“不、不是”崔芝蕓還是怕,幾乎是囁嚅著道,“先行前往高家。”
衛玦沒有再問,玄鷹司耳目靈通,這其中的緣由他知道。
高家是刑部髙郁蒼的府邸,他的娘子羅氏與崔芝蕓的母親是親姐妹,后來各自嫁了人,兩家同住陵川那幾年,府邸門對門,院接院,簡直親如一家。
反觀江家,江逐年老來脾氣愈發古怪,連年來凈生惡事,他的兒子江辭舟更是臭名昭著一介紈绔,若不是有太后庇護,門楣只怕早就衰敗了。
崔芝蕓上京應當是為她父親的案子,去高家才是正途。
衛玦勒轉馬頭“走吧。”
雨水稍止,青唯扶著崔芝蕓從泥地里站起,看她濺了一身泥漿,脫了斗篷給她。
還沒戴帷帽,一名的玄鷹衛就拿著銅銬過來了玄鷹司夤夜出行捉拿要犯,這兩名女子行蹤可疑,被當作嫌犯處置。
此地距京城十多里路,到了城門口,已是天色微明。大周以文立國,民風開化,城里雖設宵禁,但是并不嚴謹,若有城民漏夜出行,達旦暢飲,巡衛的至多申斥幾句,尤其流水巷一帶,有些樓館通宵掛牌,上燈點火,巡檢司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然而今日不知怎么,晨光尚是熹微,要進城的百姓就在城門外排起長龍,城門處設了禁障,武德司增派人手,正在一個一個排查。
司門郎中遙遙見了衛玦,提著袍,上來拱手道“衛大人夤夜辦案,辛苦了。”
衛玦問“查到可疑之人了嗎”
“抓獲了幾個,尚未細審。”
衛玦吩咐一旁的伍長“你去看看。”
一夜雨水過去,晨光雖稀薄,卻有初晴的敞亮,城門口排隊的百姓等得聊賴,見到一列氣勢煊赫的官兵,紛紛朝這邊望過來。
最引人注明的還是其中兩名女子,她們的手被銅鎖銬著,一人嬌美,另一人左眼上覆有紅斑,十分古怪。
這些百姓的目光在青唯的臉上停留片刻,竊竊私語起來。
“大人。”青唯垂目立在衛玦馬后,待他與司門郎中說完話,喚道,“大人能否準允草民把帷帽戴上”
衛玦聽了這話,勒轉馬頭,看了青唯一眼。
她的斗篷早脫給她的小姊妹了,渾身上下只裹著素衣,顯得十分單薄。問出這話,她自己也困窘,緊抿著唇,低垂著頭,尤其是那雙被銬在身前的手,似乎覺察到他的目光,手指還微微蜷曲了一下。
但那紅斑還是扎眼,真是丑,想不注意都難。
衛玦收回目光,并不理會她。
過了一會兒,適才去城門口問話的伍長回來了,稱是已將嫌犯悉數送去了玄鷹司,又說“高府的當家主母也來了,所說的與崔氏二人交代的無二,她稱崔氏上京前,給高府去過信,卑職查看過信函,并無疑處,崔氏二人應當與劫獄案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