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岫,這是誰”
青唯坐在桌前拆禮匣,翻到一張帖子,上頭“安平無疾”四個字寫得工整錦繡。
她這一病愈,短短幾日,收到的禮帖如冬日雪花,禮箱禮匣在屋中堆放不下,江辭舟把書齋劈了半邊給她,方便她將禮單謄寫成冊。
送禮的人她大都識得,再不濟也聽說過,只這一張生名字生字跡,她全然不曉得來由。
江辭舟在書齋的另一側看賬本,聽了這話,順口應她一句“是張家的二公子。”
這句等同于沒說,德榮接過話頭“當年領著士子投江的士大夫張遇初,少夫人可聽說過”
青唯道“聽過。”
“正是張遠岫之父。”德榮道“說起這個張遠岫,其實是個苦命人。張遇初投江死諫那年,他尚是四歲稚兒,上頭還有個兄長叫張正清。昭化十二年,先帝修筑洗襟臺,張正清因為出身,被翰林欽點登臺,后來洗襟臺塌,張正清陷在殘垣下,沒能救出來。張遠岫母親早逝,先后喪父喪兄,著實可憐,也正因為此,翰林的老太傅覺得愧對他,把他接到身邊教養。他也爭氣,嘉寧年間,朝廷就開過一次科考,他二甲登科,入翰林做了半年編修,之后被發去寧州試守,聽說前幾日剛回來。”
青唯聽了這話,點了點頭,跟桌前執筆的留芳道“記下吧。”
送她的禮她沒細看,左右這些禮說是給她,實際上是借她名義送給江辭舟的。巡檢司案子剛結,翰林詩會將近,朝中人盯著新風向,前幾日帝后的禮一到,江府門前的禮車就絡繹不絕了。
青唯的心思在江辭舟手里的賬本上,她對留芳和駐云道“這禮單你們記就好了,不必再報給我。”隨即繞去書房另一側,問江辭舟,“怎么樣”
江辭舟手里的賬本正是何鴻云買賣夜交藤的那本。
他幾日前就從藥商王家拿到了,這幾日翻來覆去看了數遍,唯恐有遺漏,但無論怎么看,這本賬冊只能證明何鴻云授意林叩春囤藥,不能證明他從洗襟臺昧銀子。
江辭舟將賬本放下,問朝天“鏢局那邊怎么說”
“還在查。”朝天道,“跑馬到陵川要些時候,早上屬下去找祁銘打聽,說什么還要看當年何鴻云走的是明鏢還是暗鏢,不一樣的鏢,查法也不一樣。”
“明鏢暗鏢”
“這我知道。”青唯道,“說白了,明鏢價格低一些,光明正大地發貨,運鏢人可以查驗貨物;暗鏢價格很高,運鏢人也不能驗貨,貨物一到,拿銀子走人,從此封口,絕不對人提起此事。何鴻云發銀子這趟鏢,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暗鏢。不過他這暗鏢,可能還有點不一樣。”
明鏢暗鏢是行話,行外人很少知道,但岳氏祖上草莽出生,做過各種營生,岳魚七早年干過最正經的事就是幫人護鏢,青唯拜他為師,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也通曉門道。
她拿過江辭舟的筆,在桌前抹平一張紙,“這事兒你們該早問我啊,省得兜一個圈子。”她在紙上寫下一個“京”字,一個“徐”字,“你看,當初買木料的銀子,是由京里撥去陵川的,共計五十萬兩,這是買好木料的錢,是官銀。但是徐途賣的是次等木料,他的木料可能只值一半價錢,所以他拿到五十萬兩,刨開盈利,把余下的二十萬兩給何鴻云,這是不是就等于幫何鴻云洗過一回銀子了”
朝天道“這我們都知道啊。”
“不止呢。”青唯道,“只洗過一回的銀子,太好查了,所以有的暗鏢,還幫人做洗錢的生意。就是勻出的這二十萬兩,拿去別的買賣里攪合一通,等徹底干凈了,才到鏢局里裝箱。暗鏢通常都是些不干凈的勾當,幫忙洗錢的和發鏢的一般是同一人,就是為了東窗事發方便封口。
“何鴻云這趟鏢,肯定是暗鏢,洗襟臺這事兒這么大,當年的發鏢人早就被滅口了。你們要想查出點什么,不能找鏢局”
“要去查那筆洗錢的買賣。”江辭舟聽明白她的話,拿過她手中的筆,在紙上又寫下一個“何”字,在“徐”與“何”之間連上一條線,將筆一擱,指尖點了點這條線,“得找找這里頭有什么。”
青唯道“對。”
朝天感慨道“少夫人懂得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