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疏靜坐于龍椅上,“這一點表兄早就猜到了不是嗎否則這半年來,表兄如非必要,絕不前來見朕,初秋你進宮養病,朕原本要去昭允殿探望,你養好病后匆匆離去,不正是因此才對朕避而不見。”
以至于日前青唯重傷脫逃,謝容與舊疾復發,章元嘉提議趙疏探望,趙疏猶疑再三卻稱不去,真的是因為沒有保住溫小野心中有愧么他是知道表兄不愿見他。
“我是猜到了,但我沒想到官家能把這筆交易做得這么純粹。徐述白之死官家按下不表,不正是為了讓玄鷹司全力徹查瘟疫案直至將何氏徹底連根拔起嗎官家要的何止是復用玄鷹司官家要的是沒有何家以后,那個殘缺不全的朝廷巨木枯倒卻能滋潤大地,荒野上養出一個個肥沃的空槽,何家沒了,鄒家沒了,還有許許多多依附何家的大小官職通通出缺,官家盡可以把自己人填進去,今日何鴻云之死,不正是官家想要的結果,官家滿意了嗎”
謝容與看著趙疏,聲音冷下來,“可官家這么做的時候,可曾想過幾日前無辜枉死的藥商官家不把這條線索隱下來,起碼我會知道徐述白之死背后另有其人,起碼在藥商死的時候,我們不會這么被動,不會來不及阻止。”
趙疏聽謝容與提起藥商,眼眶不由慢慢紅了,他啞聲道“三年了,三年朕高坐于這個龍椅上,下頭空空如也,這個龍椅,朕哪里是坐上來的,朕是被人硬架上來的。雙手被縛,足不能行,張口無聲,身邊連個說真心話的人都沒有。好不容易等到這么一個機會,朕不得不伺機而動,藥商之死朕亦不曾想到,近日想到他們被害有我之過,也曾夜夜夢魘,表兄是覺得這權術骯臟嗎,朕也覺得臟,但是朕沒有辦法”
“我憎惡的不是權術。”謝容與看著趙疏,“權術在這朝堂之中本就是司空見慣的東西,我長在深宮,談何憎惡”
他穿著玄色親王袍服立在殿中,一身侵染風霜。
“官家要我說實話嗎”謝容與的聲音是寂寥的,“那座樓臺,是為投身江河、戰死邊疆的英烈而建,它本該是無垢的。所以”
謝容與笑了笑,“所有拿洗襟臺做文章的人,都不是東西。”
“何鴻云不是東西,章鶴書不是東西,如今看來,”謝容與望著趙疏,“官家,也不是個東西。”
趙疏聽了這話,愕然抬頭看向謝容與。
他的嘴角掛著一抹極淡的,嘲弄的笑,清冷的眼尾微微上挑,目光竟似不羈。
這么看上去,他竟不像謝容與了,反而做回了那個未曾摘下面具的江辭舟。
可是真正的謝容與又是怎樣的呢
只有趙疏還依稀記得,在士子投江之前,那個常常伴在自己身邊的表兄是如何逍遙自在,便如他那個醉意欄桿,寫下“乘舟辭江去,容與翩然”的父親一樣。
只可惜謝楨故去,謝容與被接來深宮,自此肩負重擔,不得不承載所有人的希冀長大。
帶上面具后,謝容與做江辭舟做得淋漓盡致,昭允殿的人都嘆,小昭王是心疾未愈,可趙疏卻覺得,或許這樣,才是謝容與真正的樣子,誤入深宮,將那份天生自在收進骨子里,所以忽逢劫難墮入深淵,也許只有做回自己,才能真正治愈心疾。
摘下面具不是他,帶上面具才是他。
謝容與這副譏誚的語氣,忽然把趙疏拽回了兩兄弟時時吵鬧的兒時,他忍不住道“表兄說不要拿洗襟臺做文章,朕可愿拿洗襟臺做文章洗襟臺除了是表兄的心結,亦是父皇的心結,朕的心結但朕沒有辦法,朕不能一直這么無能為力,朕除了是皇帝,也是個人,朕除了天下蒼生,也有想要完成的心愿,想要實踐的諾言,想要守住的初心,想要保護的人”
他倏地站起身,清秀的頰邊透著一絲蒼白,看向謝容與,一字一句道“朕之心,天地可鑒。”
謝容與看著趙疏,片刻垂眸“臣不是不理解官家,臣或許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