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驀地跪下,“官家,臣罪該萬死。”
照理眼下張遠岫的身份是萬萬不能離京的,其中若沒有人斡旋,他怕是連城門都邁不出。而有本事讓他平安離開的,除了皇帝,只有幾位手握重權的大臣了。
老太傅桃李滿天下,刑部尚書雖不曾受教于他,早年這位尚書大人仕途坎坷,幸得老太傅愛惜人才,多番向朝廷舉薦,他才有了今日。
老太傅垂垂老矣,生命與仕途都走到末路,唯一一個心愿,便是希望張忘塵能夠徹底忘塵,饒是深陷牢獄,老太傅也只是反復懇求刑部尚書“告訴忘塵,他尚沒有行遠,他還有回頭路可走”
刑部尚書于是想,既然張遠岫有罪無罪在兩可之間,那么就讓他擅自做一回主,也算報了老太傅的恩情了。
趙疏看著跪在大殿請罪的刑部尚書,緩聲說道“朕記得朕作為皇帝的第一回廷議,幾位將軍跟章、何二位大人爭吵不休,朕就這么干坐在龍椅上,連句話都插不進,像個無關緊要的看客,末了,還是大理寺的孫艾,和幾個翰林的文士站出來,問,官家的意思呢。之后的兩三年,每到廷議了,孫艾他們幾個都會問官家的意思呢,雖然朕的答案在當時并不重要。老太傅總說,朕繼位后,他不曾幫扶過朕,但朕知道,孫艾與那幾個文士,都是他的學生。”
這個年輕的皇帝在經此一案后顯得愈發沉穩,“愛卿平身吧,朕不怪你。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雖然說律法嚴苛,不得逾越,但是縱觀此案,沒有誰是不曾有私心的,那個畫畫的先生沒有嗎,上京告御狀的書生沒有嗎,朕時而覺得,或許在法度之內,該要給情留寸許余地,才能真正長治久安。”
刑部尚書依言起身,“多謝官家寬宥。”
“只是,”趙疏嘆了一聲,“張氏父子三人的執拗是一脈相承的,朝廷寬恕了張忘塵,張忘塵自己能否放過自己,難說了。”
趙疏點到為止,隨后問“你們適才說此案中有幾人不好定罪是何故”
“是這樣,”大理寺卿接過話頭,“曲不惟、封原等人自是重懲不論,難就難在章鶴書。雖然曲不惟、老太傅都指認章鶴書參與了名額買賣的事實,章鶴書自己也招了,可是,沒有實證。”
換言之,沒有證物。
唯一能證明章鶴書參與名額買賣的證物就是他偽造的空白士子名牌,此前謝容與雖然查到了制造名牌的匠人,無奈這匠人一年前就過世了,玄鷹司從慶明空手而歸。
如果是尋常案子,所有罪犯的供詞一致并且完整,嫌犯本人也招了,那么就足以定罪,可是洗襟臺之案牽連甚廣,章鶴書的罪名大小,直接關系到老太傅、張正清等人的處置結果,如果連一個物證都沒有,待告昭天下了,總是難以讓人信服。
“物證還是其一,其二么”大理寺卿遲疑許久,“章鶴書他,到底是國丈。”
仿佛就為了應答這句話似的,一名小黃門亟趕到宣室殿外,在殿門口跪下,“官家,您快去元德殿看看吧,皇后娘娘她她請出了鳳冠與袆衣,說要將貴物歸還皇祠。”
將大婚時的鳳冠與袆衣歸還皇祠,這是廢后才有的禮制。
章元嘉這是要自請廢后
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聽了這話,連忙退開一旁。
趙疏臉色也變了,下了陛臺,疾步朝元德殿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