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秋,樹葉紛紛飄落,染黃了老人的白發,可是路邊的一群老人像是沒發現一樣,圍成一團吵吵嚷嚷,吆五喝六跟猜拳一樣熱鬧。
高素蘭拿著圍裙,走到路口,聽到“拱卒,上馬”,忍不住嘀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行軍打仗呢。”
尤其看到一個老頭一手插兜一手指揮“作戰”,習慣性翻個白眼,就扯開喉嚨喊“還吃不吃了”
然后回答高素蘭的是“將軍”。
高素蘭深吸氣,大聲喊“張廣進”
老頭下意識扭頭。
此人正是小芳他爹,張莊的前任村支書張廣進。
“咋了”
濃重的鄉音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顯然不論是行人還是附近居民對這一幕都習慣了。
高素蘭又想翻個白眼,怒吼“吃飯”
忙著“作戰”的老頭們紛紛抬頭扭臉,看天,問高素蘭“中午了”
高素蘭沒好氣地說“十二點半了。”
一眾老頭異口同聲地問“這么晚了得回家吃飯了。”
高素蘭忍不住說“你們還知道吃啊。天天蹲在這兒一動不動,也不怕腿生銹。”
坐半天坐的腰疼的老人起來伸個懶腰“是不能整天坐著。老張,咱們下午釣魚去我給你打下手。”
高素蘭頓時后悔說這句,在這邊窩著她還能找到人,換個地方窩著她上哪兒找去,“掉啥魚啊。他的魚鉤都被瞳瞳弄壞了。”
前張莊村支書忙問“又壞了”
當然沒有。
高素蘭騙他的,“瞳瞳好奇,線斷了。再說了,天涼了,跑到河邊釣魚凍生病了咋辦。”不待他開口,“趕緊回去吃飯吧。小芳都盛出來了。”
張支書背著手過去,“你咋不早點叫我。”
高素蘭氣得想問候張家祖宗。
一想到這兒是首都,祖國心臟,大家很文明,她是大學生的丈母娘,是研究生的親娘,不能給孩子丟人,就把臟話咽回去。
“是不是還得端到你嘴邊”
張支書一聽話音不對,不敢接茬,“這是跟誰啊”
“跟你七十多歲的人,吃飯還需要喊。瞳瞳都比你懂事。”
張支書不禁說“這不是忘了嗎。走走,回家,別讓孩子等急了。”
“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在家待會兒”高素蘭納了悶了,以前在村里怎么沒發現他這么不著家呢。
在村里有事,他可不敢看人下棋看忘了時間。
張支書也想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可是只能跟老伴大眼瞪小眼。
以前方劍平的奶奶爺爺活著,還能跟他們聊聊天。
回村接張支書和高素蘭進城那年老人生病,方劍平沒敢離開就是怕回來奶奶沒了。
老人撐過寒冷的冬天,撐過疾病高發的春天,撐過炎熱的夏天,沒有撐過送爽的秋天。
在醫院住半個月去了。
好在有張支書和高素蘭,方劍平和小芳以及瞳瞳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人都走了,方爺爺也不寂寞,挺了過來。
只是跟老伴相濡以沫七十年,兩人就像一個整體,另一半沒了,方爺爺的心不上不下的,身體也日漸垮了。
如果方劍平還在農村,他有牽掛,說不定還能撐幾年。
方劍平的工作挺好,瞳瞳也懂事了,他去廁所都知道跟他一塊,老人沒了放心不下的事,中午吃得飽飽的,睡過去了。
還是張支書發現的。
他照舊喊老人出去轉轉,免得他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著又胡思亂想。叫了幾聲沒人應,張支書直覺壞了。
推門進去果然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