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前是一片碧藍的湖,在晴朗的天氣下,泛著粼粼的金光。這片湖沒有名字,在龍凰山內也沒有任何開發,保留了最原始的美。
當初他很喜歡在這邊閑逛,還曾經在網上找人定做了一個竹筏,或中午或夜晚,他蕩著竹筏到湖心,然后躺在竹筏上,漫無目的地漂流,任憑和風吹拂。
在午后享受半夢半醒,在夜晚欣賞漫天繁星。
他的父母也想管,但是自家兒子無論哪一方面都很優秀,他們想管也管不了太多,最后只能要求蘇陌每次來蕩舟都必須穿著救生衣。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忽然為人兮,何足控摶;化為異物兮,又何足患……”
蘇陌坐在湖邊,輕聲念叨著賈誼的名句。
龍凰山幾乎每年夏天都要淹死一兩個人,而在兩年前的死亡名單上,差點就多了蘇陌的名字。
尹琳瑯是十六中公認的校花,很多男生都暗戀她。他們喜歡她對待同學的善良體貼,喜歡她說話時的溫聲細語,喜歡她在校慶上那舞姿的翩若驚鴻,喜歡陽光灑在她身上她露出的清澈甜美的笑容。
但是蘇陌和別人不太一樣,他喜歡尹琳瑯遠在升高中之前,那個六月的夏天,天使拯救了他。
那時離中考只剩下幾天了,但明明才是六月中旬,清河市卻已經很悶熱了,空氣灼熱濕悶,黏稠得讓人窒息。
那個午后,蘇陌坐在湖邊發呆,他的眼睛盯著湖面,透著孤注一擲的狠勁。彼時的他本應該坐在教室里準備中考,但是此刻他卻坐在湖邊,想到了死。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月兔空搗藥,扶桑已成薪。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
天地就是一個大銅爐,而人在銅爐里面飽受煎熬。
父母車禍去世,工程全廢,債主登門催債,一夕之間,大廈傾倒。
父母既無兄弟姐妹,祖輩也早已逝世。蘇陌一邊要處理父母的后事,一邊還要跟商場上的老狐貍們周旋。
蘇陌過去自詡是個天才,所謂的天才是所有人都討厭的物種。無論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對方都能輕輕松松地把你踩在腳底下。
他從小贏得太輕松了,想做的事情無一不成,也不曾受過半點失敗和挫折,以至于目下無人,覺得自己是天選之子,將來注定是要改變世界的。
不僅同齡人只能仰望他,就連那些大人們,也都是不知所云的蠢蛋,他們唯一能勝過自己的地方大約也只有臉上的褶子。
但是當雙方狹路相逢,蘇陌直面這些“蠢蛋”的時候,才驚覺至少在商業領域,這些人比鬣狗還要兇狠。蘇陌每天精疲力竭,卻眼睜睜地看著鬣狗們一點點將他吞噬,他試圖反抗,卻只能得到鬣狗們嘲諷和憐憫的眼神。
后來甚至連父母生前最好的朋友也在背后捅了刀子,他說他也沒辦法,這里牽扯到了太多的利益,他不取也有別人取,小孩子不懂。
原來他只是個小孩子,他覺得他很厲害,那只是因為他是個小孩子。
現實和精神的打擊、繁瑣的后事、各類法律條款讓他近乎崩潰。即便這樣,他回家還要瞞著妹妹,告訴她一切都很好,但他準備把家里的企業高價賣給別人。
但其實哪有什么高價,幾乎什么都沒有了。
其實,那天他也不是為了求死才到這兒的,起初只不過是想來這里喘口氣。但是當他坐在湖邊,凝視著湖面的時候,那原本能讓他感到平靜的湖面,卻變得深邃幽暗起來,讓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死亡。
這個世界真的不講道理啊,為什么會這么不講道理呢?他好像只有一死,才能向這個不講道理的世界發出最后的抗議。
蘇陌腦袋被曬得昏昏沉沉,那湖水是那么吸引人,他站了起來,準備走過去,然而一位少女卻來到了他的身邊。
“你怎么站在這里啊,這里好危險的。”
那聲音清脆的就像風鈴,叮叮當當地送來了涼意,好像一陣清爽的涼風,吹散了夏日的粘稠。
蘇陌木然地抬頭,見到一張溫柔關切的臉。那張臉很漂亮,雖然大半都在太陽帽的陰影里,可是卻有一種顧盼生輝的美,就像從詩經里走出來的,讓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