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善面如死灰輕輕推開晏云疏遞過來的碗,說“你撒謊時從來不看別人的眼睛,你騙我,你去白浪見到那個人了,這藥是怎么來的你去求他了那種人你都求,你還要不要一點尊嚴”
晏云疏垂著眸子,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湯匙攪動著,語氣也有點不太好了。
“你問這么多干嘛藥怎么來的有什么重要的你之前坑蒙拐騙的時候也沒有這么斤斤計較過,當過一次大俠,還真把自己當成厲害角色了,尊嚴你又有這種東西嗎”
如果是后來的晏云疏,說話絕不會這么沖,但當時的他還沒學會溫柔待人,他和德善一樣,處在這種環境里有的只是渾身帶刺,互相攻擊。
德善氣得吐了口血,他捂著胸口道“你,你不說清楚,我絕對不會喝你的藥你怎么可以找他,你還要點臉嗎你不是最驕傲嗎你怎么能去求他我明明和你說過,離他遠點,不準見他,他打的什么主意你不清楚還是說還是說,你已經和他嘔,你真惡心”
晏云疏拿著碗的手抖了下,那指尖按得發白,他冷冷地盯著德善,說了他這輩子最惡毒的話。
“是啊,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去找他了,不是你說的,人怎么都要活下去,是你讓我不要那么倔,你告訴我伸手不打笑臉人,你說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必須要有一個靠山,你不一樣卑躬屈膝點頭哈腰的,我像你這個樣子就不行嗎這些都是你教我的”
“滾滾滾”德善撲上來一把打翻那藥湯,碗落在地面碎了一地,晏云疏感覺他的心也碎了。
九歲大的小孩再怎么成熟還是小孩。
他憤怒地沖德善撒潑、怒罵,說自己為了他去求遍了人,說他被藥鋪的那些大人扔在大街上摔得很痛,說周圍人都在笑話他的賒賬是癡心妄想,說白浪的人根本不理會他的哀求,說那個管事讓他去陪睡,說自己為了不陪睡聽了多少污言穢語,說他為了這些藥鉆了那個惡心的胯下,結果現在全都被毀了。
德善本來面如死灰的臉上更難過了,他一言不發聽著,看著晏云疏哭著奪門而出,整個人搖搖欲墜。
晏云疏跑出去哭了很久,甚至想投河死了算了,但哭過鬧過,生活還是要由自己過,他擦干凈眼淚又重新回去,還沒進門他就聞到一股血腥味,晏云疏臉色一僵,趕緊跑了進去。
屋里,德善靠墻跪著,脖子上長長的傷口,血撒了滿地,他手里捏著碎碗片,他把自己割喉了。
那靠著的墻壁上,歪歪扭扭寫著幾個血字。
[對不起,為師無能]
德善最初時常對晏云疏自稱為師,滿足自己當師父的幻想,但被懟過你又沒教過我什么后,他悻悻地不再提,兩人也說不上是什么關系,父不父子不子,師不師徒不徒,兩個無家可歸的家伙搭伴過日子。
但現在無家可歸的只剩下晏云疏了。
管事以為德善肯定想活下來,然后自己能順利得到那個小孩,沒想到對方窩囊大半輩子,突然硬氣了一次直接自盡了,他的算盤也沒能打成。
德善是白浪的掛名弟子,不管怎么說也是白浪的人,他的尸體被門派帶走銷毀,以免有什么宗門信息流落在外,那些人看晏云疏一個小孩,問他要不要跟著回去,旁邊的管事很殷勤渴望地看著他。
但晏云疏拒絕了,拿起自己被搜查過的包袱,身無分文地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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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云疏被爹娘拋棄時,他什么也不會,茫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現在的他倒是學會了一些東西。
比如,伸手不打笑臉人。
比如,做人要圓滑一點。
他長得不錯,頭腦又聰明,在市井中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天天都揚著張笑臉,再也不像以前倔強古板,許多人看他年紀小又機靈還算善待他。
德善沒有修行的本事,因此也沒教會晏云疏什么,他就像個普通人活著。
開始那幾年晏云疏輾轉各地打零工,為了有飯吃,他給客棧當過小跑堂,也去后廚做過幫工,什么藥鋪、紡織鋪,酒莊等,他都混過,雜七雜八學了一堆東西,像是做飯,簡單制藥,縫衣服連街頭行乞唱小曲他都學過,可見這些年吃了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