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灰霧詭笑起來。
“我倒是愿意承諾,但是魔物的連篇鬼話,只怕你也不敢當真。”
楚天闊一字一頓道“為了我永遠不得解脫,你會讓這孩子活下來。”
因為假如這孩子死去,那就相當于這并不是一道選擇題。并非楚天闊選擇了某個人的生和死,而是魔物以使用刀劍的方式使用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很對。為了你永遠不得解脫,我會讓他活下來。”
得到了答案,楚天闊終于拔劍。
滾熱的鮮血飛濺到眼前時,楚天闊并沒有躲。
那線鮮血順著楚天闊的眼角流淌下去,仿佛一聲遲來的控訴。它無聲無息地劃過楚天闊年輕的臉,給他涂抹上一絲猙獰的罪痕。
孩子嚎啕哭泣,老人安詳倒地。
灰霧沒有刻意控制,但楚天闊的手掌卻抽搐著松開。
龍紋的佩劍跌落在地,在地上彈動了幾下,裹上了滿身的灰土。
孩子的童音,音調總比成年人更高,也更容易刺破人的耳朵。在幼兒稚嫩而撕心裂肺的大哭聲里,楚天闊無法忍受地轉開腦袋。
他看見漫山遍野怒放著的紅山茶,洋洋灑灑,像是一捧尚未流干的心血。
一開始,籠子里關著的只是一人,后來就變成十人。
人們隔著木籠的柵欄,互相痛罵控訴著對方的罪行,竭力地顯示出自己的清白,仿佛這樣就能展現對方比自己這邊更加該死。
說是“罪行”,其實也無非是偷雞、摸狗、占了一道壟溝的便宜、臨走前順便從你家拿走了一個瓢子一個桶
放在充滿煙火氣的小鎮生活里,這都是些令人哭笑不得的雞毛蒜皮事。
也許會讓大姑娘小媳婦唾棄地啐上一聲,但無論如何也罪不至死。
然而,死亡的壓力像龍卷風一樣盤旋在頭上,求生的欲望迫使人放棄全部體面和道德。
親睦友好的舊鄰居,一朝反目成仇。
和諧親愛的夫妻二人,一邊對罵一邊隔著柵欄流淚。
再然后,灰影抽走木籠中間的柵欄,兩伙人就真的拳對拳、腳對腳地滾在一起,像野獸一樣撕咬著彼此的耳朵。
等雙方都遍體鱗傷、筋疲力竭了,灰霧又宣布,即使楚天闊不動手也沒有關系。
“我不吃人、不嗜殺,所以也不必一口氣帶走二十條人命。”
“只要十個就夠了。不管誰殺的,只要十個就好。”
灰霧說,一會兒它籠罩在誰的身上,其余人就要去將誰處死。等死去的數目達到十個,剩下的人也一樣可以茍活。
楚天闊想要把人們隔開,卻又被灰霧提著手腳甩到一邊。
“如果你不拔劍,就只能做一個觀眾。”
一連幾輪下來,人們也看清楚了所有之前不動手的,接下來一定會被灰霧籠罩在身上。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幾輪下來,連愧疚都變得淡薄麻木。
人們被壓迫著蒙上一層暴徒的皮囊,打死老人,摔死孩子,砸死鄰居,掐死兄弟受害者和加害人,這一刻再也不分彼此。
已經有十個人死去,但在場竟然沒有人去數。
灰霧又一次落在第十一人頭上,于是剩下的九人一窩蜂地沖向了他
“夠了”楚天闊用自己早已喊得沙啞的嗓子,聲嘶力竭地大叫道,“已經夠了”
灰霧這才心滿意足,從那奄奄一息的可憐蟲天靈蓋上抽離。
它在楚天闊頭上飛來飛去。
即使不能抬頭去看,楚天闊也能意識到,這魔物在得意的笑。
灰霧柔柔的、幽幽的、涼涼的說“現在世上死了十個人,又多了十個罪人,你覺得,這樣的結果算不算好”
楚天闊無力回答。
一天,一天,又是一天。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又是一個時辰。
一個籠子、兩個籠子、三個籠子還有籠子里那些犯下累累血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