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目光重新投向暗鴉城。
在一連戰斗了小半個時辰以后,劍修師弟的語氣,明顯有點不耐。
身為歸元宗劍修,無論是忍耐能力,還是身體素質,這位師弟都是同修為中的第一流。
他曾扛過劍峰的劍陣,也參與過九死一生的歷練
所以令劍修師弟產生心態變化的,乃是其他東西。
“這些鬼東西”劍修師弟皺眉道,“他們是殺不完嗎”
元飛羽微微搖頭,沉聲道“靜心”
劍修師弟又揮出一劍,十余只泥里鉆應聲倒下。
他坦誠地說道“師兄,血戰到底,我是不怕的,像這樣宰殺菜雞一樣,就更不害怕了。可你注意往旁邊看看其他道友們,好像有點堅持不住了。”
在修真的諸多法門里,劍修無疑是最為艱苦、意志也最為堅定的一支。
戰斗是他們的磨刀石,劍光是他們的入陣曲,而以弱勝強、浴血至終,幾乎是每一位劍修的座右銘。
但對于其他修士,特別是暗鴉城本地的,一些比較年輕,從未經歷過伏魔之戰的修士來說,這和他們原本預計的戰斗,太不一樣了。
實際上,這一刻,諸多修士們承受的,并不是來自于靈力或者修為上的壓力。
他們面對的是難以言喻的心理壓力。
低級的入侵異種很好斬殺,即使是煉氣中期的普通修士,也能用一道法訣輕易地殺死一個。
但即使對于高階修士來說,敵人源源不斷的數目,也像是一場噩夢。
他們這邊一劍下去,劍鋒之下,甚至可能有上百異種應聲死去。
但很快,對方就又補
上了一百、一千、乃至一萬
更可怕的是,即使是被宰殺掉的厚厚的尸體,已經濃稠得宛如一張血肉鋪成的地毯。
那些涌現出的異種們,它們也絲毫不見害怕,甚至主動鉆進這層厚厚的血肉地毯之下卻不是為了躲避攻擊,而是為了趁機大啖它們同類的尸身
法修的陣營之中,不知是誰先蒼白了臉色,喃喃道“我想吐。”
緊接著,又有人嘶聲跟著道“這群這群怪物和畜生”
殺死一只蟑螂,跟殺死十只蟑螂,感受肯定是不一樣的。
而殺死一百只蟑螂,跟殺死一千只,又有不同。
也許等他們殺到第一萬只異種,神經才會麻木。
但現在,年輕修士們心中涌起的第一反應,幾乎都是想要嘔吐。
元飛羽用余光瞄過那些神情恍惚的年輕修士,心中微微嘆了口氣。
他現在終于明白,為何在制定作戰計劃時,每個城中明明都留了元嬰修士鎮守。
但各宗主卻嚴格下令,最開始決不許元嬰修士參戰。
甚至在剛剛,他們收到的命令是,要盡量派出普通低階修士,特別是沒去過伏魔封印、也沒參加過討伐鴻通宮之戰的年輕修士迎敵。
因為這群修士,乃是最需要經歷歷練的一批。
若不在一開始,就讓他們適應這場殘酷的大戰,只怕在后來,他們的折損要更嚴重些。
就在元飛羽揮劍不停,心中忖度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一眾陣前拼殺的修士里,忽然又有人出了變故。
最開始,是一個法修下意識地停下了自己捏著法訣的手勢,眼神恍惚地看向這片戰場。
那些入侵異種們,活著的時候,一個個長得丑惡猙獰、披毛被甲。
然而當它們失去性命,被砍作兩截、被土埋火燒、被冰刃一把捅穿了心口、被巨石砸成幾段又被后涌上來的異種們踐踏成遍地肉糜時,映入眼簾的,卻是和人類一樣鮮紅的血肉。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這名法修只覺得,自己的心臟仿佛被什么東西猛地攥緊,當場漏跳了一拍。
這也這也一樣是存在于世間的生靈啊。
他一邊這樣想著,目光一邊被麻木籠罩,同時不由自主地松開手指,任由套在指間的金鈴猛然墜地。
金鈴砸進地面的血肉泥濘,激起一聲悅耳的脆響,卻沒能喚起這法修的絲毫反應。
他只是癡癡地眺望遠方,目光看向血肉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