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伸出手摸了摸下巴,也望向了前方緊挨著站在一塊兒大哥和倆和尚,尋思著看來這老和尚和小和尚在寺廟內的人緣很好啊。
這時老和尚也循著動靜,朝著康熙等人望了過來。
當皇太后將老和尚已經蒼老的臉龐與記憶里的那張年輕的臉重合在一起時,垂在身側的手指都不由發顫。
康熙的鼻頭也不禁一酸,他記憶里對他汗阿瑪最深的印象,還停留在承乾宮的四弟剛剛出生時,自己汗阿瑪欣喜若狂地向天下臣民公開頒布四弟才是他第一子的詔書,那道詔書發出來后,額娘就難受得捂著心口在景仁宮里用手絹抹眼淚,皇瑪嬤則在慈寧宮里當著他和二哥福全的面,趁著汗阿瑪去慈寧宮請安的機會,當眾給他扇了一個響亮的耳光,把自己和二哥都嚇得哭了出來,而他汗阿瑪則是什么話都沒說,只是冷淡地用手指抹去了嘴角的血跡,就頂著紅腫的側臉,甩袖離開了。
以及后來那千嬌萬寵的四弟連三個月都沒有活到,就夭折了。
汗阿瑪不顧皇瑪嬤的反對,公然找來了許多喇嘛、和尚進宮里給四弟超度,懷里摟著哭得險些斷氣兒的董鄂妃,兩人雙雙跪在小棺材跟前痛哭。
那時他還以為汗阿瑪最悲痛的時候也不過如此,可沒曾想兩年后,當董鄂妃病逝后,汗阿瑪就喜怒無常地徹底瘋魔了,不但嚷嚷著要出家,還拿起剪刀“咔嚓”一下子自行剪去了一半的辮子,頂著滿頭的半長頭發淚流滿面、光著腳在乾清宮里亂跑,連皇瑪嬤跪在地上哭著哀求他都不行,滿宮上下只有傳教士湯若望,這個汗阿瑪親切地喊“瑪法”的白胡子老頭能讓癡狂的汗阿瑪冷靜下來。
那時他七歲,在一旁看著自己汗阿瑪堂堂一個帝王竟然在董鄂妃死后,哭得像個孩子一樣要死要活的,心里就覺得自己汗阿瑪真是又不孝順,又沒有威嚴,對他打心眼兒里失望極了。
等后來這人臉上長著天花痘疹,臉色慘白地躺在龍床上,拉著他的手,氣若游絲地將他的身子拽到面前,在他耳畔邊斷斷續續囑托自己“蒙古可親不可信,要當好滿漢的皇帝,防備北面的沙俄和南邊的三藩”后,就徹底撒手人寰,咽了氣時,自己也是驚駭不已,跪倒在他汗阿瑪的龍床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險些昏厥的。
如今一晃眼二十多年就過去了,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康熙看著不遠處面容平和,渾身沉靜的老和尚,半點兒都找不到當年瘋癲青年天子的痕跡,不禁心中一空,才終于明白自己皇瑪嬤為什么不愿意前來五臺山,為什么非說自己的兒子早已駕崩,活著的佛家大師與她無關的話,以及不久前在大雄寶殿里,行森老和尚為何要告訴他“物是人非,往事不可追”。
看著前方正領著不認識他,卻嘴巴開開合合,喜悅的得啵嘚啵不停嘴的大孫子和長得聰慧靈光的小師弟正朝著自己慢步走過來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和尚,康熙覺得自己的喉嚨發緊的厲害,眼眶也不由紅了,恭恭敬敬、又略微帶上些哽咽,磕磕絆絆地俯身低頭對著來人出聲低喊道
“玄燁,拜見,拜見,汗阿,行癡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