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鷺在嘈雜的人聲中醒來。
光線對于一個剛結束睡眠的人來說太強,她不由瞇起眼,又覺得公交車晃得她頭暈,耳邊盤旋著尖銳的聲響,像是拉成直線的心電圖。
很久沒這樣了,哪怕她身體素質一向不好。
大概已經過了新區的繁華地帶,車上只剩寥寥幾人。困倦未消,宿鷺撐著身邊的空座,調整坐姿,仰起頭,想趁著這股勁再睡一會兒。
這時將她與世界隔開的耳鳴忽然肥皂泡一般破碎,周遭聲音排山倒海地涌來,強烈的嘔吐感幾乎同時涌上喉頭
宿鷺猛地咬住舌尖,不再管光線刺眼,捏著前座靠背起身,晃悠悠地朝后門走。
她人生前十幾年都在嘉林這座城市度過,因此盡管只是匆匆一瞥,她也憑窗外景色判斷出,公交車正行駛在沿江東路站與沿江西路站之間。
兩站隔著跨江大橋,一旦錯過沿江東路站上橋前的最后一站,就只能捱過大橋,從對面坐車回來。而跨江大橋逢高峰期必堵,浪費的時間要四十分鐘到兩小時不等,因此經常有人因為坐過站而要求司機停車。
前排騷動,宿鷺只當是跨江車輛的經典節目,不作理睬。身體的難受死死盤去她大半注意力,她只覺得這些年積攢的所有意志力都傾注在了喉部,雙手溫度逐漸被冰冷的鐵桿同化。
垃圾桶鏤空,也沒套垃圾袋。宿鷺的目光從后門欄桿邊緣的垃圾桶掃過,排除了這個選項。
目光最終停駐在車輛前部哭喊著下車的女孩身上。
加入嗎宿鷺無奈又好笑。以前把別人鬧著下車的行為當消遣,現在自己將成為其中一員了
她扶著拉環向車頭挪去,拉近距離才發現女孩的狀態不對勁。下意識地,她咽下不適,輕聲問“需要幫忙嗎”
女孩站在前門黃色區域,雙手緊握門把,抬頭看她,眼眶紅紅的,愣了幾秒,回復道“我遇到了色狼”
車輛轉彎的提示音響起。
過了這個彎,再直行幾百米,就該上引橋了。
女孩一頓,而后近乎歇斯底里地叫起來“開門,我要下車”
宿鷺順著轉彎的勢頭在垂直于行駛方向的座位坐下。從后車廂到這不過短短幾步路,她卻像是耗盡了電量,一時間連嘔吐的力氣都在軟綿綿地消散。
本想再閉眼休息一陣子,但觸及女孩求助的目光,宿鷺又覺得有根針在血肉里穿,先前消耗的精神力竟然瞬間回流了一部分。
“師傅,”她在女孩的喘息聲里對司機說,“小姑娘實在害怕,這么在橋上煎熬幾十分鐘不是辦法。趁沒上引橋,路也空,您靠邊停一下吧,我陪她下去。”
這事鬧了得有五分鐘,司機也煩,停穩車按了開門鍵,示意人下去。
宿鷺跟在女孩身后往下走。邁出車門后女孩遲疑幾秒,回頭問“還有沒有人再來幫我作個證”
“有沒有人下車再幫我作個證”她重復了一遍。
工作日很少有人有宿鷺這種閑心,乘客們紛紛拒絕。
宿鷺見狀道“我上車后一直在睡覺,不能算作目擊者,”
她的話戛然而止女孩竟然回身上車,把站在車門附近的男生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