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音的一碗面是在北屋門樓里吃的,春芳女士搬一把凳子坐在她邊上,一邊幫她趕蚊子,一邊拿蒲扇給她扇風,這蒲扇還是阿婆從前留下的。
一碗豬油雞毛菜面,吃得周和音滿頭大汗。
她擱下筷子,就去軋水井汲水,洗臉。
冰涼的井水瞬間趕去臉上懊糟的汗,周和音抹一把臉,“媽媽,我有話和你說。”
烏洞洞的夜里,邵春芳狠嘆一口氣,“我上輩子欠了你們爺倆的。”
月半,亮月卻不過分圓滿,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不等女兒開口,邵春芳低低的聲音,“上次帶回來的魚,不是什么客戶送的,對不對”
再上回,他們過去給她送吃的,邵春芳說,你爸爸看不出你的慌張,我可沒瞎,你和娜娜兩個人,一唱一和的,你以為我不知道。
娜娜口里像是說小音那個客戶,拐彎抹角里全是在說類似的一個人,什么戶籍重要,嗯吶,b城的戶籍跟江南比起來,確實金貴不少。
“姑娘是我生的,我太清楚不過。”
“我那天和你視頻,你已經換了一套衣裳了,今天又不聲不響地趕回來。你爸爸都明白過來了,你這個時候還和我說什么,太小瞧你媽了。”
周和音隱忍地站在月下,媽媽那處是光明,她腳下全是陰暗。
再聽邵春芳問她,“囡囡,你實話告訴我,到什么地步了”
周和音不假思索,“去年沒有,那時我之所以不回答爸爸,是不想他把我的喜歡想得那么淺薄。現在我也不想瞞你們,媽媽,我覺得起碼你能懂我的心情。”
“我就是繞不過去。我不和他試一下,我這輩子都會后悔。”
邵春芳聽女兒把話說得這么重,一時也不大快,把蒲扇擲到地上,嚴肅中肯的口吻,“你越這樣,你爸爸越不會答應。”聲音卻是輕的。
隔著一道樓梯過道,母親始終是袒護女兒的。
周和音固執地忍淚,去俯身拾那把蒲扇,聲音朝著地面,悶悶的,繼而抬起頭,兩步走到階前,媽媽腳下,“媽媽,你們只是憑著那遙遠的印象,口中的傅家人,而對他做那樣的判斷,我覺得這樣是不公平的。”
“什么叫不公平。你阿婆這輩子就公平了,你爸爸為了所謂的孝子,瞞了我這些年就公平了不是你的幺蛾子,他可能到死都不告訴我這些事,我守著他半輩子,到頭來夫妻倆這點投契他都不肯給我,這就公平了”
“囡囡,我情愿你什么事都沒發生。不然,我也不必知道你爸爸到底還是心里朝別人傾斜了,哪怕那個人是他母親。”邵春芳說,這就是人性,自私、淺薄。
我們每個人都得學著體諒別人,別人的疾苦,別人的人生,哪怕體諒不了,也得學會尊重,不干涉地尊重。
“小音,你是喜歡那個人沒錯。但你爸爸也珍惜你,他也沒錯啊。”
“愛子如果是天性的話,你爸爸還是情理之中,你阿婆才是真正的憐惜,她和你爸爸一點血緣沒有,真正愛護了他四十來年,這份情,他輕易舍下,就也沒有今日的周學采了。”
邵春芳看似說服女兒,其實更像說服自己,說服自己不必去計較這點前塵往事。
人是感情動物,往往計較的,卻是貪婪的。
周和音手里攢勁般地捏著那把蒲扇,小心翼翼地試探媽媽,因為只有媽媽才是最懂爸爸的人,是試探,也更像求指點迷津,“媽媽,你也覺得我不該是不是,我和他沒有好下場,對不對”
“住口”邵春芳即刻的呵斥,她不準任何人詛咒她女兒的人生,哪怕女兒自己。
“媽媽,我不會的。哪怕結果不如我意,我也不會的。”周和音單薄地站在亮月下頭,不是信誓旦旦,而是清醒,她只想告訴媽媽,哪怕我喜歡一個人,也沒有丟下這份清醒。
“那么,你為什么不去跟你爸爸直說,怕他再打你一巴掌”邵春芳恨鐵不成鋼樣。
周和音搖頭,“他打我不要緊,我是看他這樣不愿意跟我說話,我難過。我不敢跟他說,僅僅是怕傷了他心。”
她再翻出手機里nana傳給她的照片,修過的堪比完美的合照,告訴媽媽那晚她的意圖,被傅雨旸否了。
邵春芳接過蒲扇,一把撲在周和音的腦門上,“虧你想得出來。”
邵春芳指給她兩條路,要么你就偷偷摸摸談你的戀愛,只當我今晚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