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和你媽攤牌了,才情緒那么低落的。”他來前聽出來了,才不愿意為難她。省道邊上,風塵急急,鄉下夜里也涼,傅雨旸脫外套給她披上。
再幾步路走到修車鋪那邊,同堰橋那個同學言語幾句,只見同學折回里頭,拿出兩根碎冰冰來。
傅雨旸是管人家討點冰塊,結果人家給了兩根碎冰冰。傅雨旸說,這也倒好,“敷完眼睛,還可以吃掉,兩不耽誤。”
于是,他當真把兩根碎冰冰橫貼在她哭完的眼睛上。周和音瞬間變成了瞇瞇眼版本的奧特曼了。
且還很冰。
她本能地往后縮脖子,傅雨旸不肯,“腫著眼睛回去要怎么好”
凌晨一兩點,依舊時而呼嘯的車子來來往往。但夜趨于沉寂,四下蟲鳴草幽,更聞得微涼的露水味。
周和音由著兩根碎冰冰濕敷了幾分鐘,再睜眼的時候,眼邊朦朧的水意,是碎冰冰化了。
傅雨旸拿外套左襟上的方巾揩掉其中一根消融的水汽,然后施力一掰,對半折開,甜絲絲的沙冰喂進周和音嘴里,還有一半他塞到自己嘴里。
冰化得很快,兩個人吃得都有點狼狽。
傅雨旸把另外一根塞進披在周和音肩上的外套口袋里,然后,一只手搭在她的后頸上,推就著她往前走,一邊走一邊不忘和修車鋪的年輕老板招呼一聲。
對方輕快回應,說有機會再和堰橋一起來。
回到周和音車旁,傅雨旸才想起給她看他拍得幾稿視頻,周和音吃著嘴里的半邊碎冰冰,不無鄙夷地詆毀他們甥舅一人,說再加一個人,也起碼個臭皮匠了,就是沒勝過諸葛亮。
不過這不重要,后期她總歸可以剪輯。她要的是那段引擎聲。
眼下,高高的太陽能路燈下。周和音臨時教傅雨旸拍照,不是燈下一定出美人的,燈下也可以只出黑。
她教他,把鏡頭放得低低的,低到拿我的腦袋正好蓋過路燈的光源中心,只留光圈在我后頭。
光照得我頭發毛茸茸的。
然后捕捉鏡頭。
“怎么樣”周老師一面言傳,一面身教,在那光之下,盡量的不移動自己,由他來捕捉她。
筆直漫長的馬路邊上,傅學生不融會貫通就罷了,還鋼鐵直男,“好像也沒差。”
“豬”
于是,鏡頭定格的時候,正好是周和音罵人的一瞬。
出來的成片,糊就算了,還讓她張著嘴巴。七月半明明過去了,她卻活像個女鬼。
“傅一叔,手抖就得抓緊補”
才哭過的人,略帶鼻音的江南腔調,嗡嗡的,像感冒那樣,人倒清爽。披著他的衣裳,單薄小只地站在那兒,像一朵夜里極為精神的花,本來她就是和音玫瑰。
傅雨旸任由她過來把手機奪回頭,正好幅度大了些,披在肩上的外套滑落到地上,周和音俯身去撿,拾起來的時候,從他的鞋尖往上。
某人孤身地往夜燈下站立,面上不顯,視線垂落,仿佛有無窮無盡的靜默,呈收斂狀,你不問,我絕不說的“委屈”。
周和音終究是個膚淺的人,她就是沒他沉得住氣,只覺得,不至于吧,不至于真因為一句玩笑話,當真了吧。
她撿起衣裳,撣撣確實存在的灰,耐不住地,“你老是盯著我干嘛”
傅雨旸不語,氣息里,淡淡的嘲諷。
于是,浮躁的人不禁浮想聯翩,想周天那晚上的混亂,糾纏,想她胡亂作弄他,深了淺了她都喊疼,傅雨旸起初還顧忌些,最后聽到她喊出口,也就不管不顧了。
結束后,他撈她腿彎來看她,微微的懊悔,說都腫了。
周和音那時就咬牙地說,遲早一天她要殺了他。因為這個人,言語比身心更會荼毒人。
也是這一刻,周和音才相信,情人破鏡重圓的許多契機,就是這份燃燒過的灰燼記憶殘余在體內太難以剔除。
他站在你面前,你滿腦子總是不禁地想起些什么。
就像那天,周和音罵傅雨旸,下流,滿腦子全是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