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介的確得意。
他自己從小就是拿著名家名帖臨大的,甚至謝十三郎那手好字也是江南知名,因此他眼光極高,一開始就沒看上寶豐縣書坊里的墨帖。
識字讀書,都從描紅開始,謝十三郎沒教過別人,只能對照自己小時候,所以鹿瓊練字,他極其上心。
先去找了府城那邊,沒找到合適的,謝子介自己寫了半套墨帖,皺著眉,還是去找了江六。
他改頭換面,字自然也要改,謝十三郎研習顏柳,下筆剛勁,鋒芒畢露,自有一派瀟灑風骨,而謝子介的字圓融規整,好不好看不是最重要的,和謝十三郎必須完全不像才行。
因此雖說摸打滾爬了兩年,練就了一身力氣,筆力筋骨倒是好過從前,可實際上他這筆字,反而還不如十五六歲時候。
謝子介眼光高,看不上這一手字。
江六的確是個人才,居然給他尋摸來了這個匣子。匣子主人本來是三年前江南要案牽連的一個舉人,算起來那還是謝子介的遠方族叔,平生沒別的愛好,就是愛搜些當世名家臨書法大家的墨帖。
這些就算是曾經的謝十三郎,也會視若珍寶的,如今能到手,也難怪謝子介得意。
甚至他還有了一絲好奇,不知道鹿瓊會選擇誰的墨帖。
謝子介把匣子打開,捧出來一堆墨帖,笑吟吟道“當世名家墨帖,幾乎都在其中,不少連我也沒見過,瓊娘可有喜歡的”
他自己另有臨的墨帖,因此只隨意翻了兩下,就拿來給鹿瓊的,鹿瓊也的確很珍惜,小心翼翼占據了一個桌角,一本一本的看過去。
“謝秀才,這本可以嗎”
“能有什么不可以,”謝子介失笑,鹿瓊習字,只要她自己滿意就好。
這種輕松凝固在了他伸手接過那本墨帖的時候。
字是好字,筆鋒穩重剛勁,隱隱有瀟灑姿態,墨帖也是好墨帖,只是謝子介太熟悉了。
他記得那天祖父喚了幾個年輕子弟去他書房,拿出來了他珍藏的大家書帖,讓他們幾個試著臨兩頁。
秋海棠映在窗欞上,午后的秋日還有些毒辣,九哥笑嘻嘻寫了兩筆就擱下,推脫自己犯困,十一哥也差不多,其余人都規整寫了兩頁交給祖父,祖父看完,把墨帖給了他。
“十三郎這次還是魁首。”祖父點評道。
其余人也都習慣了十三郎的天資聰穎,并不覺得失望,甚至他自己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他道謝拿回字帖,用心臨了一遍后,就扔在了一旁。
兜兜轉轉,祖父的名家真跡還沒有找到,反而是少年時的字跡被人裝訂好,又回到他手中。
“你瞧,”他澀聲,“這本帖子的主人,年紀應該不大,筆鋒還有些稚嫩,你不要繼續看看么”
“可我喜歡呀,”鹿瓊卻不愿意繼續找下去,“而且我覺得其他還沒這本寫的好看呢。”
十五歲的謝十三郎字自然是好看的。
謝子介自己是看不出來那份十五歲的謝十三郎的字怎么會比其他當世大家還好,可鹿瓊依然很固執“我看到這帖子就覺得親切,我喜歡這帖子,這字我覺得比其他的都要好呢,謝秀才,這帖子有什么問題嗎”
午后的祖父院子里的景色和面前少女的臉龐重合起來,他在一室暖融融里回神,把墨帖遞給鹿瓊。
“沒有問題,”謝子介說,“你喜歡就可以。”
原來依然有人會對十五歲的謝十三郎說一聲比別人都要好。
那一匣子字帖都給了鹿瓊,對鹿瓊來說,這貴比千金。
欠謝秀才的又多了一筆,鹿瓊苦著臉在心里算賬,學識字時,她尚且能安慰自己,就是為了更好的還恩情,可是如今她卻覺得這恩情越來越多,越來越還不清了。
鹿瓊很愁,她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謝秀才是每日都要練字的,最近似乎還加大了量,鹿瓊之前沒注意,但最近晚上她和謝秀才都在書房,她才發現謝秀才看的好像不只是經義。
不過鹿瓊很快找到了理由,謝秀才大概是在打理家中的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