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前王城之中早已傳遍,洛陽噩耗飛入章臺,秦王知曉文信侯的死訊,悲痛欲絕,竟至吐血。
秦栘內心是不大相信的,按照他所了解的歷史,呂不韋一死可以說是移開了秦王親政掌權之路上的最后一塊絆腳石,始皇陛下難過到吐血是不是有點過了。
進得書房,入眼正是一張大案,案頭堆滿簡冊,沒等他懷揣著好奇心抬頭去看千古一帝到底是什么樣子,兩道無法形容的銳利目光忽如利箭一般扎在了他的身上,嚇得他登時垂下梗直的脖子,恭順地將腦袋埋進胸口,眨眼之間背上已不自覺冒出冷汗。
秦栘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在對方審視的目光下,他的心跳驟然加緊,呼吸也不由自主變得急促而沉重,他想抬頭,但一種無形的威壓好似雷霆罩頂,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全憑一股意志撐持才沒讓雙腿軟下去。
圈子里帝王戲演得好的演員不計其數,他卻到今天才見識,什么是真正的帝王氣場。
不能露怯,秦栘或許無所謂,但公子扶蘇不能,秦王長子更不能,他深吸一口氣,勉強從小扶蘇的記憶里搜到了一點東西,強壓心神向座上人長揖一拜,不高不低喊了一聲,“拜見君父。”
落在他身上的兩道目光漸漸不似方才那般尖銳,他壓力倍減,這才屏住呼吸,大著膽子小心翼翼抬起頭來。
長案之后的男人慢慢映入眼中,二十五歲的秦王政,親政三年,以雷霆手段平定嫪毐叛亂,罷免權相呂不韋,手掌乾坤,正是風華正茂,年輕有為之時。
縱然是跪坐之姿,也看得出男人骨架粗大,身量魁偉,那身低調的黑色常服大氣莊重,雍容華美,男人五官俊朗,雙眉英挺粗重,眉尾鋒利如刀,一雙狹長的眼睛極深極亮,目光凜凜不怒自威,高挺端正的鼻梁帶著天生的尊貴傲岸,緊抿的棱唇嚴肅之中透著嚴苛。
秦栘驚訝地張了一下眼,娛樂圈里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可是誰也不敢說自己臉上沒動過刀子,他沒想到被歷朝歷代黑到骨子里的暴君,竟是如此的英俊威武,光彩照人。
借著這些日子的休養,嬴政總算將眼前紛亂的事務理清頭緒,雖然時光久遠,但前生已經走罷一遭,而今自然不會再像從前親政之時那般左支右絀。滅六國,一天下,按照前生既定方略只會提前,不會延后,唯一該未雨綢繆之事,便是及早培養未來的接班人。
今早又接到昌平的上書,長子跟楚國外戚的關系,前世他的確有過顧慮,但他絕非狹隘之君,真正讓他下不了決心的是這小子寬縱仁弱的性情。
幾個孩子年紀還小,長子扶蘇也不過七歲,他就不信,這輩子由他親自教導,還教不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來。
這孩子目下一舉一動倒還中規中矩,他尚算滿意,可是一想起他避事自戕的作為,君王心中便立時躥起一團邪火,“商君書可背會了”
秦栘大吃一驚,他的腦子里關于這個父親殘留的記憶并不多,幾年來父子見面也極少,盡管清楚所謂“侍疾”都是借口,年輕的秦王怎么看也不像是病疾的樣子,但一上來就查問功課是怎么回事
他不動聲色,暗自思量,七歲尚是開蒙的年紀,就算扶蘇好學,應當也只是比同齡孩子多識幾個大字而已,商君書這么高深的東西真不會。
秦栘在考慮“不會”兩個字的后果,昌平君今晨上書請立太子,過后高太后又關切君上可曾宣見,到了晚間,秦王便突然襲擊查問功課,他幾乎已經能夠想象出,明日恐怕全國都會知道,因為長公子背不出商君書,惹得君王大怒,秦王順理成章駁了相邦的奏議,順便再發一頓脾氣,公諸朝野,此子不堪大用,往后不必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