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一聽要挨打,表情登時一虎,“女人,你不講道理”
話音未落,聽命爬上來的內侍已抓住了他的腳脖子。
正收拾小崽子,忽有宮人前來通傳,說高太后召見。
妘姬丟開哇哇大哭的兒子,“什么召見我只有我嗎”
內侍微微一笑,照實說,“還有其他幾位夫人。”
妘姬松了一口氣,要是老太婆單獨召見她,她才不敢去,“好了,我稍后便過去。”
她遣退侍人,連忙回去理理頭發,又補了補妝,出門時,臭兒子還在哭。
當娘的不心疼,麗奴倒聽得不忍心,“夫人,興許公子真是一片好心呢。”
“我信他才怪,謊話都編不囫圇,箳姐姐最愛迎春,又是惜花之人,平日宮中花草都是自己打理,宮人豈敢亂動,更不必說薅薅禿嚕皮了”妘姬想起臭兒子的新詞,頗有些忍俊不禁,文章讀不成,邪門歪道他會得很。
老太后畏寒,已進了三月門,華陽宮內室之中還燒著火,秦栘跪坐在老太后身旁,刺客一事,老太后比秦王還重視,不單頻頻責讓幾位叔公,連宮中負責戍衛的職官也不時要挨上一頓罵。
“好端端去什么雍城,趙姬那個女人,她就是自作自受,你還去探望她”
秦栘給爐中添了火,聰明得沒有吭聲,說好話,曾祖母必定生氣,說壞話,他一個晚輩,更沒這等道理。
“我聽昌平說,刺客之中還有呂不韋和嫪毐的舍人”
他寬慰長輩,“此事有君父和叔公處置,況扶蘇也平安回來了,曾祖母莫再為此勞心生氣。”
老太后不滿地哼了一聲,“你君父是個糊涂蛋,原以為你叔公當了秦相會有些長進,做事也拖泥帶水沒有章法,我已交代羋平,嚴查城中呂不韋和嫪毐的舊人,死了還陰魂不散。”
秦栘覺得此舉有些過了,一來,文信侯與長信侯門客眾多,二人失勢后,門人四散并不好查,二來,門客不等于死士忠仆,誰會為了已經失勢的舊主做這等豁出性命的事情,三來,二人已去,再揪著門人不放,未免顯得秦君心胸狹窄。
但這些話,他不會當著老人家的面講,說來說去,都是長輩關懷牽掛。
“有曾祖母在,扶蘇什么也不怕。”
“來,到我跟前來。”
秦栘依言起身,走到老人家面前,面對面望著對方的眼睛,這雙眼將秦宮看了四十余年,從昭襄王,到孝文王,到莊襄王子楚,到現在的秦王嬴政,此刻她正目光殷切地在他身上望著秦國的未來。
曾祖母也好,秦王也罷,秦栘總是畏懼這樣的時刻,因為秦國到底有沒有未來,他根本不知道。
是亡秦者胡,是沙丘之變,是萬里長城,還是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也常常問自己,上蒼送他到這里來究竟是為了什么,他既不會造紙,也不懂火藥的配方,弄不出鋼筋混凝土,也分不清石灰和水泥,甚至讓他現在就去殺了項羽劉邦,他也沒有這等魄力。
他還是一個局外人,歷史的局外人。
老太后溫熱的手捧著他的臉,“在章臺宮也沒有多少日子,好像瘦了些。”
“沒瘦,扶蘇長個兒了。”
“上回見你稻米吃得香甜,我已去信到楚國,叫他們再送一批過來,旁的沒有,這個不缺。”老人家說著又從手邊的小幾上揀了一個窩窩,“再吃一個,這個棗子餡兒,方才沒吃著呢。”
秦栘接過來,咬牙又吃了一個,窩窩甜膩的棗香,室中憋悶的炭火,還有老人身上的暮氣,都是不討人喜歡的,但偏偏又是這些莫名匯成一種厚重的溫情,一條不能掙脫的鎖鏈,一座走不出去的迷宮,壓在他心上,扼在他頸上,攔在他面前,逼著他承認,他已同這里的一切血肉相連。
“高太后,幾位夫人都已在前殿等候多時了。”宮人上前悄聲提醒。
老太后眉頭一皺,“怎么著,還不耐煩了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