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栘心里沒有一絲波瀾,司空見慣,不足為奇。
咸陽一道令旨,扶蘇伏劍而亡,莊喜犯了過錯,庖莊綁來就殺,君要臣死,臣子尚能有怨,父要子亡,不過是收回父親恩賜他的這條性命,理所應當。
秦栘走進庭院,章平坐在池塘邊,一只腳踩在池邊破碎的磚石上,一只腳懸在水面上悠閑地晃動,水面還是一片幽深的綠,厚厚的浮藻,連晚霞也染不透。
庭院里盡管有人,一切卻都凝固在一種安靜到近乎詭異的氣氛中,少年目不轉睛地望著身下的池水,那張本就像調色盤一樣的臉,比他臨走時更花。
天色并不昏暗,但他坐那里,像一團皺縮的陰影,所有的光都繞道而行。
秦栘走上去,把買來的糕拿給他,還有余下的十九個錢。
章平接過那塊糕,撕開外頭的糙紙,自顧自揪了一塊填進嘴里,一并卷入口中的還有嘴角殷紅的血,“跑得還挺快,以為天黑才能回來。”
“你沒事吧。”秦栘有點擔心,小瘋子這頓怕是挨得不輕,說話都有氣無力。
對方艱難地挪了一下身子,“那個老頭子,被一個姓夏的醫官領走了,這次算我失信于你。”
秦栘嘴角一抽,怎么就成老頭子了,哪有這么老
“余下的錢,賞你了。”
“你不怪我報官,害你又挨打”
少年笑嘻嘻抓住他的衣襟,強行將他拽到跟前,拿那只沾了糖又染了血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撥弄他的臉,“你報官了么”
秦栘嫌棄地打開臉上那只狗爪子,“報了。”
章平沒有一點相信的樣子,“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秦栘不解地問,“還有誰”
少年眨眨眼,“沒有誰了。”
“讓你的仆人找個大夫給你看看吧,以后別再捉弄茅焦了,他身在異鄉,還被人偷走行囊,已經很慘了。”
對方歪過身子,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肩膀上,“你來陪我玩,我便不再捉弄他。”
秦栘望著面前昏暗的池水,清晰地感到,少年身上有一股和這死水一般無二的陳腐的氣息。王離身上的灑脫,桓睢身上的坦蕩,景卬身上的率真,甚至蒙毅身上的傲氣,這些青春期少年身上該有的特質,章平身上都沒有,他更像飄在池塘水面上的浮藻,困在一潭死水中,一直在原地漂泊。
章平靠在他肩頭,嘴唇貼著他耳廓,吐出血的腥氣與蜜糖的甜香,一字一頓輕而又輕,“我早晚要殺了他。”
秦栘還未來得及問“他”是誰,冷不防在水面上看見對方陰森冷郁的神情,他渾身陡然升起一股涼意,背上猛打了個激靈。
特么演什么恐怖片他叫小瘋子搞得毛骨悚然,要不是看這小子已經夠慘了,他絕對能當場再送他一個大耳刮子。
秦栘抖著一身雞皮疙瘩,劈手將人推了個跟頭,“有病趕緊治吧。”
章平躺在地上哈哈大笑,笑完又盯著頭頂的一片云霞,“我在這里等你,你還來吧,我們一起玩。”
秦太子不假思索,“我才不來”
誰要跟小瘋子一起玩,不對,他還要扛起萬世基業,煩死了,玩什么玩
地上的人信誓旦旦,“你肯定還要來的。”
秦栘聽出他話中之意,“你還想故技重施”
離開那座廢棄的宅院時,秦栘還在想,小瘋子說得出做得到,真要想個穩妥的辦法保護茅焦才是,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鬧出這種事。
然而,當他歸還小藥童的衣裳,去到夏醫令府上時,卻聽茅焦說,他已決意要離開秦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