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帝獨自立于西園御池之畔,低頭怔怔的瞧著那幽深難測的池水,不知心中在思忖什么。
身后步履之聲響起,他頭也不回道“是漢揚吧”
南鷹愕然之聲傳了過來“陛下何時亦學會了臣弟聽聲辯人的功夫”
“哈哈朕哪有你那等本事”靈帝輕輕的笑著,回身道“不過,當世之中,能夠穿過層層守衛來到朕的身后,卻又不開口請安的,除了刺客也就只有你南漢揚了”
“原來如此”南鷹尷尬一笑道“陛下這是怪臣弟不守君臣之禮啊”
“廢話這是朕當年就恩準了的怪你作甚”靈帝欣然道“朕還要多謝你呢這件案子辦得確是漂亮,不但揪出了一些亂黨,更為朕賺取了大批金錢,完全緩解了眼下的虧空,你勞苦功高啊”
“能夠令陛下滿意就好”南鷹瞧著靈帝的滿面喜色,心中也不禁一陣欣慰“臣弟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份所當為,可不敢當得天子之謝”
“好小子,一張巧口就是令朕高興過來坐著說話”靈帝毫無平日的龍威,隨意的坐在池畔的一張胡凳上,指著另一張胡凳向南鷹示意。
“嘿堂堂天子,就坐這么沒品味的龍座”南鷹見他心情大好,言語間也隨意到了極處,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在宜陽初識時的心態,不由大膽調侃起來。
“這話怎么說的”靈帝翻了翻眼,沒好氣道“這可是西域傳過來的坐著舒坦著呢”
“陛下您可千萬不要生氣,其實您這胡凳在臣弟的家鄉就叫馬扎,最尋常不過的事物了”南鷹忍著笑道“不如臣弟為您好好打造一張龍椅如何”
“龍椅”靈帝最喜新鮮玩意兒,立時來了興趣“那是什么”
南鷹連比帶劃的解釋了一遍,才道“身為天子,在上朝時卻和臣子們一般跪坐,實在是有失體面,臣弟早就在尋思此事了總要高高在上才配得上天子的威儀吧”
“威儀”靈帝出了一會兒神,才幽幽道“賢弟,若是你也學會了逢迎之道,朕真的會很失望”
“什么”南鷹張大了口“陛下,您怎會如此想法”
“朕身為天子,日日瞧著那無數臣子揣摩朕的心思,費盡心思的投朕所好,朕心知肚明,卻不得不擺出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樣”他信手一揮,指向眼前美輪美奐的樓臺亭院“就說說這西園吧,朕當日想要尋絕世良駒,以充實騎兵,那些弄臣們遍尋無果,竟斥巨金買回了幾頭白驢;朕為了聞雞而起,不怠政務,命他們買幾只雞回來,他們卻不經朕的同意,修建了一座雞鳴堂,甚至有人學著雞叫來取悅朕”
“一群廢物”靈帝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知道朕為何沒有挑破嗎因為朕是天子,朕身邊需要這些人來維護朕的威儀”
“更緊要的是,奸黨在朝,亂民于野,朕若是表現得太過清明,反而會引起他們的警覺”靈帝神色一黯,低聲道“先質帝當年聰慧早熟,何等的天縱奇才卻不懂韜光養晦。他一時按捺不住,當面責罵大將軍梁冀為跋扈將軍,結果竟被那梁賊毒殺而死”
南鷹聽得驚心動魄,突然想起高順當日也曾說過,大漢諸帝多數難以善終。他輕輕嘆息一聲,心中生出對靈帝的無限同情。
“世人又有誰能夠想象做一個昏君其實要難過做一個明君”靈帝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一點虛名算什么朕不在乎,況且那些弄臣們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丑事,卻能令天下子民因為天威難測而生出敬畏之心,所以朕寧可背上這玩物喪志的罵名”
“而你不同,你是朕的臂膀,是朕的心腹”他不悅的瞪了一眼南鷹“若是朕的手足和內腑也壞了,大漢江山還不得腐朽潰爛嗎”
“謝陛下信任”南鷹情不自禁道,他望著靈帝那不含雜質的清澈目光,心中猛的一痛。自己一直在等待著眼前的人死去,便可大展拳腳,問心無愧的去爭霸天下,這種做法是否太過卑鄙了
“劉陶這些大臣都當面頂撞過朕,朕卻并不怪罪”靈帝微笑道“因為,天子之側,既要有弄臣,也要有直臣,這個道理你明白嗎”
“明白了”南鷹呆了半晌,才垂首道“陛下的忍辱負重,臣弟感同身受”
“請陛下放心”他突然深深的俯下身去,肅然道“陛下只要一日為君,臣弟愿意永遠做陛下的忠臣、直臣和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