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穿過鏤空的雕龍窗棱,落在青案邊荊山美玉上,清冽幽冷,司馬庚微闔著眼瞼,聽臣子們請崔漾摘了面具,也未有波動。
陸子明好道術,約莫是想看看崔九面相,至于崔漾長得像不像文帝,此舉卻沒什么益處,崔漾并不在意群臣是否相信她,要這么一塊布,是給群臣和天下人看的。
臺階給了,想下的人,有個下來的由頭。
不想下,便也算先禮后兵了。
期盼崔九貌丑的人,只會以失望收場,崔九的母親與母妃并稱大成雙姝,一個是大成第一美人,一個是洛陽第一美人,崔九十四歲時,已是傾世華顏,更勿論如今。
群臣灼灼的目光幾乎要把面具燒出洞來。
崔漾帶面具,本是不欲成事前被故人認出,事到如今,帶與不帶倒也沒什么關礙了。
這面具帶了十二年,也該摘下了。
崔漾手指握住鬼面邊緣,掌心內力震碎了腦后的繩結。
面具緩緩取下那一刻,金鑾殿靜得針落可聞。
時光仿佛凝固,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
宦從手里的托盤掉在地上,傳國玉璽往下滾,從御階滾到了正堂,發出金石之音,宦從驚慌地跪地求饒,顫巍巍驚恐的聲音這才解除了金鑾殿中的禁錮。
群臣如夢初醒,回過神后幾乎全都紫漲了臉色。
先前卷著袖子要把新帝揪下去的緋袍小官員,神魂歸了西天,被旁邊的同僚輕輕推了一把,直挺挺差點栽倒,慌亂地要站好,不知踩到誰的衣角,到底還是摔在了毯子上,爬起來面紅耳赤地垂著頭,一瞬過后忍不住抬頭來看,嘴巴張了又關,關了又張,始終沒有憋出一個字。
殿上之人面容精致,五官眉眼鐘明神秀,霓為衣兮風為馬,手執折扇,立于金鑾殿上,眸含笑意,從容自如,仿佛瑤池仙宮難留的謫仙子,瀟灑風流,教人忘卻凡俗世,只曉得,九重天上仙君便該是這樣的,至尊至貴,殿前生輝。
看一看,便覺千山萬壑間清風吹過,神清骨秀,松林枝頭冷月高懸,靜湖黛光,瀑布水簾疊云錦,煙霞紫霧朝東升,大氣清正,教人久久不能回凡塵。
司馬庚終是忍不住睜眼,旋即垂眸,遮住眸中復雜的微瀾。
崔漾等了一會兒,折扇搖得越來越重,見阿容也在出神,眉間帶起不悅,“阿容。”
沈熔回神,他是不會惹崔漾不悅的,當即閃身出去。
小貓察覺到主人不悅,站起來,踱步到階前,齜牙咆哮一聲。
虎嘯聲驚醒夢中人,禁軍衛士們慌忙垂下頭去,宦從心境膽顫地將滾落的國璽捧回來放好。
摔落國璽本是犯了大罪,但群臣像是被雷劈過的奄白菜,這時腦袋都是木的,只想找個地方好好靜一靜,思緒散亂,想管什么,也完全失去了心力。
周遭都是悵然的嘆息聲。
陸子明很能理解這種悵然,都是人,傳聞麒麟將軍與軍士同吃同住,窮時米糧讓給將士吃,自己啃樹皮都生長在一個天地里,就是有人生來如此。
十幾歲時的崔家阿九,與洛神公子沈恪立在一處,已毫不遜色,如今風姿,又有何人能及。
當年洛神公子將那一朵凌霄花扔于階下,棄之如敝履,如今可曾后悔過
殿中一時無人說話。
阿容取了一幅面具,照舊是青面獠牙。
眼見新帝重新帶上,殿中有悵然喟嘆的,但更多的是松口氣,帶上吧,面具還是帶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