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那五個修士的墓碑上刻了死期,乙亥年四月初七,就是一百五十九年前。”付長寧只是猜測,猜得八九不離十,“一百五十九年前扶風鎮的少女們遭了織女縫補像之禍,五位路過此地的修士在井口建了誅邪陣與織女縫補像斗法。誅邪陣因中途進了穢物而裂陣,五位修士因此身隕道銷,少女們則投河集體自殺。”
可這么多年前過去了,織女縫補像怎么又出來了
程一觀恍然大悟,敬佩付長寧腦子轉得快,“說得有道理你怎么想到這些的,為什么我想不到。”
“五位修士都是大善之人,走之前去拜一拜、為他們灑掃墓碑、祭祀超度吧。”說這話的時候,付長寧一直看著程一敘。
“超度完他們就徹底離開了。他們與你關系匪淺,你心頭惦記著他們。不去拜一拜嗎”付長寧勸了一兩句,“拜完,也許你就不會這么難過了。”
第一次察覺到異樣是程一敘看見墓碑那時候,他先是震驚,而后憋屈、遺憾,最后是惋惜。第二次是他拿劍砍織女縫補像,他心中不痛快,像在生氣,又像是泄憤。而這種氣與憤都來自于難過。這難過他藏得很深。
程一敘瞳孔放大,有些驚訝。他做樓主多年早已練到情緒不外漏,爹都猜不透他的心思,竟然讓她給看出來了。
鬼使神差地,他說起以前從不提起的舊事,“他們五個名叫趙一涵、牽靈、孫明玉、李如鏡、周良,是亂禁樓上一任的護樓六珠聯,實力強大、所向披靡、威名遠播。如你所想,我就是第六位珠聯。當時公選亂禁樓樓主,我們摩拳擦掌自信滿滿,無比確信樓主一定是護樓六珠聯中的一個。但是他們失約了,從我報名到公選結束,他們連個信兒都沒有。最后六珠聯實力墊底的我成了亂禁樓樓主。”
程一敘扯著唇角露出一抹諷意,“每一次別人叫我樓主,我都覺得他們在諷刺我,指責這位置是我撿漏撿來的。我憋屈極了。直至今天我看到了他們的墓碑,原來他們在公選前便已身首異處、埋骨他鄉。”
“不能與他們把酒言歡,叫我失落;不能與他們切磋劍法分個高低,叫我遺憾;不能問心無愧地成為亂禁樓樓主,令我抱憾終生。這么多的求不得,我怎么能不難過。”
四周一片寂靜。
深夜中偶爾響幾下蟬鳴、蛙聲。
背后被人推了一下,程一敘踉蹌兩步,驚訝轉頭。
程一觀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里蹦出來。大哥那個模樣,自己都不敢大喘氣兒。付長寧哪兒來的勇氣敢推大哥。
“啰嗦那么多,你這不是很想見他們么”付長寧在眾人的注視下收回手,笑道,“既然那么想跟他們說話,就快去吧。你只有一整夜的時間,要說完你的委屈、你的怨懟、你的意難平、你風華正茂的如今、你光明燦爛的未來似乎有些不太夠。還不快抓緊。”
程一敘雙目瞠圓、瞳孔微張,臉上灰敗之色逐漸褪去、變得明亮,多了幾分期待與躍躍欲試。抿了抿唇,朝付長寧行了一個禮,朝井口方向走。
最開始是走,然后開始一路小跑,很快沒了身影。
付長寧使喚程一觀,“照我估計,你大哥今晚應該回不來了。去,帶著你的好東西,離開我的視線。”
程一觀大為震驚,“你說了那么多,只是不想我的好東西留在這里”
付長寧面無表情反問,“不然呢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拿走。嘶,嚇死人了。”
程一觀當然想把這堆東西留在房間里,歡天喜地地走了。
“耳邊終于清凈了。”付長寧扶著腰坐到床上,自己把腿挪上去,攤平身子、舒慰地呼出一口氣兒。
沒了事兒,困意襲來,眼皮子打架,灌了鉛一樣沉沉地壓了下來。
花蘭青關好門坐在床邊,她呼吸綿長、平穩,已經睡了過去。
注意到她的頭發壓在枕上。
她睡姿不安分,喜歡翻身。動作大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會扯到頭皮。
這種事兒發生了很多次。
花蘭青頓了一下,壓低腰身靠近她,左手稍微扶高她的頭,另一只手探進去拿出發絲放在枕邊。還用指腹細心地梳理了一遍腦后的頭發、確保沒有遺漏。
然后指腹下移,在她的后頸項處貼了一下。
花蘭青給付長寧蓋好被子,和衣而臥躺在床上。雙手疊放在胸前,把自己的體溫調節到指腹感受到的溫度。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付長寧枕邊的床單上有一個補丁,一根穿了紅線的繡針從補丁側邊探出頭來,針頭泛著寒光,直勾勾地對著付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