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蘇漾怔了片刻,忽地笑出聲來。
裴凜還在盯著別處看,卻朝他伸出修長的手“走嗎。”
“你等等,”蘇漾說著轉身進了殿“既是難得一見的盛典,我總該收拾一下再出去。”
他輕輕一抬手,殿中的柜門自行打開。
這兩日偏殿中除了果點茶葉,衣裳也添置不少,一件件地從中飛了出來,漂浮在空中,繞著蘇漾打轉。
裴凜也走進來,便聽蘇漾問,“你說,我穿哪一件好”
裴凜沒怎么猶豫,便點了其中一件淺藍色的廣袖長衫。這原本是魔界最好的繡娘為他歸來專門獻上的賀禮,袖擺的云水紋以銀絲一針一線織就,衣錦輕薄如水,又燦若云霞,裴凜自己都沒舍得穿。
確切來說,魔界也沒有誰襯得了這件衣裳。
蘇漾換上了它,將其他衣裳歸位。他內里是一件薄薄的白衣,黑發散落在背后,展開廣袖原地轉了一圈“好看嗎。”
裴凜垂了垂眼,“好看。”
蘇漾彎起眉眼,含笑朝他招手,“過來。”
裴凜遲疑片刻,走過去,被按在銅鏡前坐下。鏡臺前擺著木梳,蘇漾拿起來,拾起他肩頭一縷雪色的長發,細心梳理。
裴凜還是照雪仙宗的大弟子時,總將黑發高高束起成馬尾,背后負著兩柄仙劍,雖冷淡寡言,也能看出幾分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
而他入魔后一夜白發,自那以后再沒束過發,都是任它隨意披著。
雖發色白了,發質仍是柔順有光澤的,不似老年人那般枯槁,蘇漾將它握在手里,似抓住了一捧雪。他拿來一枚黑玉發冠,將梳理好的雪色長發高高束起,垂下飄逸的發尾。
裴凜看著銅鏡中低著眉眼溫柔替他束發的人,一時有些恍惚。
他想起自己在深淵中那些年。漫長的時間里他無事可做,總是在回憶他們之間的往事,在無盡黑暗中將一點一滴的愛意扭曲成恨。他曾經想,若有朝一日能再見蘇漾,要把他囚在自己身邊,寸步不能離,他若有了新歡,便將那新歡殺了,再將人搶回自己身邊,不論蘇漾愿不愿意,都只能永遠和他糾纏不清。
可真的再見到,他卻發現,那些恨終究是用愛意凝成的。
他對蘇漾說的不假,那些粗暴手段他都是想過的,但沒有做,裴凜也不明白,他心里隱隱地在期待什么。
此時看著銅鏡中蘇漾的倒影,才恍惚意識到,他是在期待自己還能和蘇漾擁有這種純粹的溫情。像一對平凡的眷侶,為對方描眉束發,斟茶添衣。
即使這一切并不長久,就像是銅鏡中盛開的一朵花一樣。
蘇漾放下木梳,輕輕扶正他的臉龐,看著銅鏡問,“如何”
裴凜發多,并沒有完全束起,蘇漾替他留了幾縷鬢發,恰好微微蓋住臉側的傷疤。
裴凜端詳片刻,起身,又換蘇漾坐下來。
魔界天黑得早,待兩人梳裝完畢,外邊已是漆黑一片。
路上裴凜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什么,來到魔都大街上,只見燈火通明,路面鋪滿了盛典游行過后撒下的彩帶。
他回頭,見蘇漾兩手攏在藍衫的廣袖中,似是手冷。
裴凜便將他手牽過,握在掌心。
蘇漾彎了彎唇角。
他問,“裴雪遲,你們魔界的月亮原是紅色的”
裴凜順他視線望向天空,空中低懸著一枚血色殘月。
“魔界的月亮一直是紅的,只是平日魔氣將它掩住了,才看不清。”頓了頓,裴凜繼續道“今日是每月魔氣最稀薄的時候,想在魔界辦盛典,也只能在這個時候。”
蘇漾輕輕挑眉,“魔氣濃重時會如何”
“入魔者發狂,體弱者染病。”
蘇漾默了。
“今日不談這個。”裴凜牽著他朝街上走去。街頭張燈結彩,燈下擺開熱鬧的貨攤,裴凜在一個畫糖畫的攤前停住,問蘇漾,“想吃嗎。”
蘇漾點頭。
裴凜便從兜里摸出銅板,買了一張糖畫。攤販原本推讓不收他的錢,見魔君執意要付,只好連聲道謝著收下了。
在蘇漾的印象中,魔界是一片荒蕪的灰敗,然而此時盛典熱鬧的景象,竟也似人間。
他隨裴凜一路走走停停,買了好些吃的玩的,那些攤販見到魔君都恭敬問好,連帶他一并問候了,若不說這里是魔都,只說是一座尋常的都城與他們備受愛戴的主君,大約也是會有人信的。
街的盡頭有一棵千年古樹,枝繁葉茂,此時枝葉間掛上了流光溢彩的燈,像盛開著一簇一簇的燈花,自枝頭垂落下來。
蘇漾將吃了一半的糖畫交給裴凜,自己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