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凜沒有出聲。他收回掌,涌動的魔氣鉆回掌縫之間,而下方那個醉漢口角溢血,面色已變得青黑,不知是死是活。
少女慘白著臉伸手去探他鼻息,手指頓時顫了顫,“死死了。”
只是一掌,便輕易奪去了醉漢性命,足以說明裴凜的魔氣之強橫。
天鸞仍是難以置信,“你”
既有如此實力,為何先前被人圍毆卻不還手
蘇漾想,他大約是知道的。
裴凜作為照雪仙宗的大弟子,深知魔氣對心性的影響,一旦走火入魔濫用魔氣,只會越陷越深,也愈發偏執、瘋狂。
走火入魔后,他原本強盛的法力全部轉化為魔氣,所以他不愿用,也不想用。
只是這世間事從來由不得人。
裴凜轉過來,神色淡淡道,“今后我會護你們周全,以此抵償我吃住的費用。”
天鸞忙應,“好、好。”
她應聲過后,才發覺裴凜根本不是在詢問。
不論如何,煙竹館多出一個可靠的護衛,總歸是好事。
那以后天鸞便不再提讓裴凜出去接客的事,并給他在后院安排出一間臥房,與院中收留的老人孩子們同吃同住。
那天過后,再與裴凜接觸,便又過去兩個月了。
這一日是聽聞院中的孩子染了病,天鸞過來探望。
借著天鸞的眼睛,蘇漾看見裴凜坐在榻邊,旁邊另有幾個孩子圍著他,七嘴八舌,“仙界的神仙是不是都不會生病啊”
“聽說凡界的人頓頓都有菜有肉,是真的嗎”
“好想出去看看啊”
榻上患病的男孩面容青黑,見著天鸞,干涸的嘴角勉強勾起一絲微笑,“阿鸞姐姐,你來看我了。”
天鸞走過去,牽起男孩的手,輕柔地摸了摸他腦袋。雖動作很輕,仍有脫落的發掉下來,落在枕頭上。她道“你這兩日多吃些好的,吃飽了再上路,往后我們會常常去看你的。”
聞言,裴凜微微蹙眉,“他病得厲害,不找大夫來看么。”
天鸞默了默。
“魔界本來沒幾個大夫,何況,這病是看不好的,去年已經病死兩個了。”
“你知道病因”
她長長嘆了口氣“你們這些仙界人自是不會知道的,魔界長年受魔氣侵襲,我們這些普通、甚至體質孱弱的人浸染魔氣久了,便會生病。”
“這種病根由魔氣而起,除非魔氣消失,或者離開魔界,否則身體只會日復一日受到侵蝕,還不如死了痛快。”
裴凜不說話了。
病重的孩子躺在床榻上,面容已是一片死氣,他拉著裴凜的衣袖,“我死了以后,靈魂會不會升到仙界去”
蘇漾聽到這,心下微沉。
在凡界,確實有人死后飛升的傳說。
但他很清楚,在魔界死去的靈魂是不可能升上仙界的,那一道界門宛如天塹,將仙魔兩界分隔開來。生在魔界,便只能生生世世在此輪回往復,正如天鸞所說,這本就可以稱作是一種詛咒。
沒聽見裴凜回應,孩子也就猜到了答案。
他的臉側靜默淌下淚水,因被魔氣浸染,連淚痕也是污濁的,滲著黑色。
天鸞握住他的手,“乖,你不是答應過我,會堅強的嗎”
男孩點了點頭,努力抬手去擦眼睛,可只擦去片刻,淚水又控制不住地決堤。
他嗚咽著,斷斷續續地,“我總是想,等我長大就可以報答你們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們離開這里,去仙界、去凡界可還沒來得及”
“我好不甘心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蘇漾看見,那張稚嫩的臉上青黑色死氣劇烈涌動,恐怕是心魔作祟,讓他的病情加速惡化了。
“我不想死”
他像一個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緊緊地抓著裴凜,“我好想好想離開這里去看一看”
看一看仙境,看一看人間。
后面的話沒能說完,魔氣奪走了他的生命。
男孩靜靜躺在病榻,只剩一雙眼失去神采,徒然地睜著。
不知在憧憬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