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思因從他的裝扮輪廓認出,對方正是投射在鬼城上空那個巨大虛影。
這位周判官一手持鏡,一手拿璽,頃刻間就能令鬼城灰飛煙滅。
他們這幾個人在他面前,不就跟豆腐撞石頭一樣
蔣思因反應過來之后,立刻對把他們親手送到大boss面前的黃松咬牙切齒。
就算死,也得把這孫子拉來墊背
但黃松似乎察覺到他的意圖,早在把他們帶到這里時,就一溜煙跑得遠遠的,讓蔣思因想追都追不上。
“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蔣思因只能悄聲問何疏。
何疏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動。
就像周判官的目光也并未落在蔣思因跟小田身上。
兩人四目相對,其他人只是配角。
“是你。”
“確實是我。”
何疏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對方也回了一句。
只有他們自己能聽懂,但對何疏而言,已經足夠。
在蔣思因聽來,這就像古龍小說里,兩大高手在紫禁之巔碰面,一開口就像久別重逢的故人,卻在平靜之下繃緊了弓弦,仿佛隨時都要拉斷。
何疏緩緩說話了。
他無數次想過自己當面質問怒吼咆哮的情形,但當真的見到時,他反而冷靜下來,聲調很慢。
“那件事情發生之后,我仔細回想推敲了很多次,也曾經懷疑過周判官存在過的真實性,懷疑是不是個孤魂野鬼在騙我,甚至懷疑那只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一個形象。”
“我不是孤魂野鬼,也不是你臆想出來的形象,我的身份從來沒有瞞過你,我姓周,是十殿中第一殿,窮奇殿判官,他們都喊我周判官。”
周判官的聲音還像從前記憶中那樣,舒緩柔和,令人如沐春風。
何疏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可以感覺到,他臉上現在甚至是帶著笑意的,如同一個久違的長輩,溫柔而耐心。
少年時的何疏,天賦異稟,經常自己沒事請神玩,請到的大多都是些孤魂野鬼,不乏幽默的,可愛的,兇狠的,哪怕外公告誡過他不要輕易嘗試請神術,因為請神容易送神難,萬一請到厲鬼就不好收拾了,但初生牛犢不怕虎,少年的世界總是天馬行空無畏無懼,這對于何疏來說已經是一個課余樂趣了。
某次跟著同學去爬山,路過本地城隍廟,看見廟中慈眉善目的城隍老爺和左右判官,何疏回來后突發奇想,施展請神術,默念城隍與判官姓名,還真就請來一位自稱姓周的判官。
周判官沒有對何疏這種一時興起的行為反感呵斥,反倒耐心解答了關于陰間的許多問題,還告訴他一些禁忌,比如說農歷七月十五晚上行走在外,不要隨便用請神術,因為不知道會請來什么東西,有些東西可能不是何疏能承受得住的,哪怕是請來一個好顏色的男鬼女鬼,看上少年人,非要鼓搗出點什么動靜起來,也是很麻煩的事情。
他的風趣和細致很快就讓何疏引以為知己,十幾二十歲的何疏,跟其他同齡人一樣,總有諸多煩惱,并不全是跟玄學有關的,學習成績上的落差,女同學給他塞小紙條,他不好意思給家里人講的,都會講給周判官聽。后者往往也愿意傾聽,每次過來,兩人都會聊得投機,經常是何疏睡前請神,說著說著睡過去,連周判官什么時候走都不知道。
何疏的膽大妄為也惹出過幾次小麻煩,有一次他被同學拉著去請筆仙,結果請來一個兇神惡煞的麻煩人物,來了就不愿意走,非要待在何疏同學身邊,把宿舍鬧得雞犬不寧,最后還是周判官出面解決的。
雖然后來周判官公務繁忙,能被請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待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但在少年心目中,對方像兄長又像同輩,是最信任的人之一。
就這樣過了幾年,直到大學畢業,工地的事情發生,胡繪志意外死亡,周判官也憑空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天,就是我跟你對話的最后一天,我請來的,的確是你嗎”
“是我。”
對方承認得如此干脆,何疏反倒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