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挪開眼睛的結果是,另外一面繪滿了邪異的無瞳之眼的白墻映入了他的眼簾這次,占據墻面大部分面積的,是一只已經被撕裂的、橫躺在墻面中央的巨大眼睛,它的周圍,環繞著的大大小小的無瞳之眼與前一面墻不同,俱是以橫躺的姿態繪制,白色的粉墻和黑色的炭筆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一瞬間,肖如詩仿佛看到了占據整面墻壁的血之海洋,那些較小的無瞳之眼就是一具具腫脹腐敗、漂浮于血海之上緩緩流動的蒼白尸體,中間巨大的無瞳之眼則是倒映在這海面上的,死亡的月亮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從一面簡單的只有黑白對比的墻面上看到這樣奇異的畫面,在他過去的修行之中,眼力是極為重要的一環,作為家族的未來真仙,肖家在他身上從未吝惜過資源、道書和教師,所以,他都不用靠近這幾面墻壁,就能清楚地看明這些繪畫所使用的顏料和筆法,只要他想,他能清楚地指出墻上任意兩只無瞳之眼是不是用同一支炭筆描繪的,畫其中一只的時候用的是三筆還是四筆,同樣,他也能看出這些壁畫沒有使用任何仙藥沒有使用過他見過,沒有用他聽說過的,甚至連凡人們都常常使用的珍貴材料都沒有,沒有朱砂,沒有金銀粉,沒有血液既沒有人血,也沒有雞血,但是,它確確實實地對他的精神造成了非同一般的影響而這種影響有沒有作用于其他的人呢
“喵”他足畔的靈貓忽然叫了一聲,這時候他才發現,方才斥責捕吏的伙計正瞪著他,而屋內吃喝的客商們也都停了手爪,一雙雙無瞳的白眼正齊刷刷地盯著他
“哈哈。”就是屋內真的有幾個左道的妖人,或是一屋子妖魔鬼怪,肖如詩也會鎮定自若地祭出符咒、法器,逐一將其擊殺,或是干脆逃跑,可是面前的,分明都是凡人但是,比外面的凡人,又分明少了幾分生氣肖如詩還從未遇到過這種情形,一時呆住了,不知如何應對。
那伙計上來,將他戴在頭上的草帽一把掀飛,罵道“小要飯的,這里是你來的地兒嗎”
說完,連推帶搡,把肖如詩給推出了客棧,又連推了幾把,推得肖如詩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在對面墻根下,才得意洋洋地以驅逐成功的,連屁股都翹起來的得勝姿態回了客棧。
肖如詩又愣了一回,才明白自己是穿得太破,被對方當作了乞丐,心中好笑之余,越發驚訝了,那伙計和店中客商顯然不是什么高人,那些一看就不對勁的壁畫又是出于何人之手
他本不想十分冒險,可在對方明顯有問題,守衛又松懈的情況下,他認為冒風險還是值得的。
走到看不見客棧的遠處,他在征到了靈貓的同意后,將一道同目符書寫到了靈貓額上,然后待天暗了些,放出靈貓,讓它翻墻越屋,先走到客棧屋頂,向內一探究竟。靈貓依命后,就像一只真的野貓那樣,先是沿著墻根走到客棧背后,再在四處無人時,攀上了客棧的墻壁,跳進了后廚,四處一張,這后廚與其他店家的廚房似乎也沒什么兩樣,一樣有鍋有灶,墻壁熏得漆黑,沿墻堆了不少柴火,院中一眼石井,幾名幫廚的小伙計提水裝壺,撤盤洗碗,在前廳后廚間川流不息,一名大廚在灶上蒸著幾籠饃饃。
若是華林看到,恐怕會大贊這客棧提倡的“冷食”真是一門好生意經,只要一名廚子,提前集中制作大批饃饃,蒸好放涼,隨便多少客人,只管一盤盤端上去就是,不怕做多了蒸過頭,也不怕做少了現做來不及,端的是一門省人省柴火的好辦法,何況這客棧給顧客的無非是粗鹽、井水,連洗碗都能因為沒有油膩省下不少水來
可是看到這一切的是靈貓,它不曉得什么生意不生意,它只聞到有些氣味不對勁。
它隱藏在黑暗之中,小心翼翼地穿過從后廚到前廳的黑暗走廊,在已經看到前廳那昏暗的光時突然停住了腳步,向旁邊一閃,果然,發出聲音的是墻壁上掛著的一道窄小樓梯,就看到一名伙計端著些盤碗從樓梯上下來,向后廚送了過去,這時,恐怕就連肖如詩在這里,都能聞到那堆盤碗里傳出來的酒香。
還有尚有余溫的肉食的香氣。
樓梯依然垂掛在墻壁上沒有收起,靈貓無聲無息地縱身一躍,上了樓梯,探頭一看,上面是一處酒樓常有的包廂,雕梁畫棟,朱漆柱子,綠漆門窗,四墻描金五彩地畫了些奇花異草、星宮仙女,布置得極其富麗堂皇,也極其地凡俗,里頭一張圓桌,桌上雞鴨魚肉杯盤狼藉,桌邊坐了五個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其中一個,靈貓卻是認得
正是不久前才屁滾尿流而去的捕吏頭目
可他現在的神氣,與在客棧門口的全然不同,當真是談笑風生,指點江山,與在座的幾個就像是兄弟一樣,哪里還有半點趴在門口的膿包樣子“不是我和你們說,只要如此如此,青天白日下大伙兒看到做公的給你們磕頭,送孝敬,又不敢拿人,以后何愁地方上的人不送孝敬給你們,找你們入教不然,你們就賣這些冷饃涼水,能賺些什么”
旁邊陪坐的一個胖大老人撫摸著白須,笑道“若真能收些孝敬,自然少不了老爺的五個指頭上的好處,只是,前兒話里提到景家,可妥當么”
捕吏頭目笑道“景家也秘密地入了,有什么不妥當的,不過是這些不肯入的官吏仗著有些祖宗遺澤,還要拿些喬也就拿些喬罷了,見我跪了,也沒敢吱什么聲,回去的路上,倒是先給了我點小小孝敬,教我趕緊來你們店里說和,不然,我怎的轉身那么快”
眾人一起哄笑,十分得意。
原來之前的情形,竟是他們彼此串通了布下的一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