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絞刑架上,逝去的罪人隨風搖曳著,粘稠的鮮血從腳下滴落,在石板上淤積成淺淺的水泊。
滴答。
蜿蜒的猩紅順著臺階向下,淺淺一線,穿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映照著頂層的輝煌閃耀的大廈,威嚴肅穆的建筑,最終,落入清澈的河流。
滴答。
奔涌的水流在向前,在河道中掀起漣漪,最終,隨著轟鳴的瀑布,落入上層區的美好花園和湖泊里,見證那慶賀調律師死亡的慶典和舞會,當浮木和樹葉碰撞時,便獻上虛無的掌聲。
歡笑聲回蕩,貴婦和紳士們在悠揚的旋律中翩翩起舞,分享著鮮美的魚子醬與甜點,端著香檳的侍者們衣著筆挺等候在一旁,靜靜的仰望,嘴角的微笑始終和煦謙卑。
滴答。
精致的溪流匯入了寬闊的河道,高聳的橋梁之上,車水馬龍,喇叭聲在堵塞的交通中此起彼伏,散亂的游行者們舉著‘調律師受死’的牌子們,歡呼著從車流間走過,不耐煩的司機探頭咒罵著。遠方,中層區的無數繁忙區域里,一扇扇窗戶后,格子間里的人偶爾抬起蒼白的面孔,空洞的眼瞳看著粼粼的水光,很快,了無興趣的收回視線,被看不到盡頭的煎熬再度淹沒。
滴答。
漸漸腐臭的管道里,混合著數不清的碎屑,從泄露的管道上滴落,污水順著屋檐落下,倒映著那些昏暗里閃爍的霓虹,還有遍布著疤痕的污漬的面孔。
那個佝僂的孩子藏在角落里,窺探著外面的行人,討好的微笑著,忽然飛身躍起,拔出匕首捅進了肥胖的女人腿上,在慘叫聲里,扯下了挎包之后,轉身狂奔。
水泊在踐踏之下,重新蕩起波瀾,最終,匯入下水道的黑暗幽深之中。點點滴滴、絲絲縷縷,數之不盡的河道在黑暗里交匯,再度泛起潮聲,惡臭的濁流在奔涌著,流向了城外的荒原之中。
滴答
最后的一縷鮮紅,憑空落入酒碗中。
白瓷之間掀起波瀾,晶瑩剔透的紅色漸漸蕩漾,模糊了郭守缺的蒼老面孔。
那究竟是幻覺還是什么魔術呢?
實在是難以分辨。
也已經都再無所謂。
“差不多,也到時候了。”
自腐敗的惡臭里,郭守缺站在田埂之上,舉起酒碗,傾斜,細細一線酒液落入了濁流之中,令靜謐的淺水竟然再度翻起了漣漪,激蕩著,仿佛有數之不盡的靈魂從其中痛苦的掙扎和攪動,便泛起了一片片令人作嘔的白沫。
“真奇妙啊。”
他輕聲笑起來:“沒想到,今日圣者和禍首之血落入此鍋之中,火候方至——”
醉生夢死、禍國殃民、絕圣棄智。
沒想到,自己這些年工于心計為牧場主精心準備的三道大菜,竟然是這一道禍國之湯率先因槐詩而成。
塵寰為鼎,亂世如爐。
五色、五味、五光紛亂變化,英雄豪杰、篡逆賊梟,你方唱罷我登場,便如釜中浮沉……
倘若治大國如烹小鮮的話,那么禍天下也同熬羹沒什么區別吧?
以這五濁惡世為田,泛濫畸變的六欲為雨,最終,在地獄里種下災禍的根苗。
這便是郭守缺處心積慮、工于心計,為地獄之神所獻上的嶄新作品。
“既然因你而成,便這一鍋禍國之湯祭你吧,小子。”
黑暗里,廚魔大笑著,拋去手中的空碗:
“——圣都的毀滅,便在你的死中奠定!”
就在他的頭頂,高亢嘶鳴的聲音傳來。
在機樞的運轉之下,無數塵埃和污垢簌簌落下,伴隨著頂棚的敞開,這一片數十年未曾見過陽光的黑暗被再一次照亮。
當那一線耀眼的陽光落入了幽暗之中,一切污濁惡臭竟然迅速的變化,陡然之間,化作了撲鼻的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