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寧老夫人坐在南窗下的炕上,和李丹若悠閑的說著閑話兒“前兒盧家請你大伯娘和你母親過去賞雪,你母親一聽說你舅母也去,上了車又回來了,你大伯娘拉都拉不住,你大伯娘一心想找個機會勸和勸和你母親和你舅母,能有多大的事都這么些年的姑嫂了,見了面,說說笑笑,這一頁也就算掀過去了,沒想到你母親這回象是真別上了。”
“這事不能怪母親,”過了好一會兒,李丹若才低低道“外婆剛咽了氣,飯還沒含上,大舅母和二舅母兩個,一個叫齊了外婆屋里的丫頭婆子看著鎖箱子,一個就盯著母親不轉眼,母親雖說是個不使心的,又不笨,凡事明白的很,只氣的我和母親、還有嫂子,干脆當著她們的面換的孝衣,那些衣服,也讓她們洗好了再拿回來的。”
寧老夫人凝神聽著,眼里漸漸涌起層越來越濃的悲傷,過了好半晌,嘆了口氣,沒說話。
李丹若垂著頭,干脆把話說到底,“到后來,兩個舅母沒翻出什么東西,就話里話外,說母親來來往往那么多回,要拿也早拿光了,是我勸著母親別理會,要是在外婆治喪的時候吵起來,是外婆臉上不好看,其實她們算一算就知道了,表哥、表姐們成親,哪一個不是外婆貼補出來的外婆的嫁妝,也就那些。”
“這是你懂事。”寧老夫人拉著李丹若的手拍了拍,連聲嘆著氣,“你外婆什么都好,就是清高了些,一輩子不屑說錢,你看看,你母親,你兩個舅舅,還有你舅母,都是不知道經營的,你兩個舅舅又一直當的清貴官兒,就是不清貴,也不是個肯撈錢、會撈錢的,這些年,竟是過的一年不如一年,落到連臉面都能舍下的地步兒了。唉,既然這樣,算了,你母親和你舅舅那邊,先冷一陣子,等大家心里都能淡過這事,再說吧。”
李丹若跟著嘆氣,外公是天下聞名的大儒,兩個舅舅也以學問著稱,可惜,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這采菊東籬、悠然南山的背后,是要有厚厚的銀子撐起來的。
年底的好信兒倒是一件接一件,李雨菊也診出了身孕,狄府遣人報了喜信兒,大太太劉夫人忙打發李雨菊生母安姨娘和幾個婆子過府看了幾趟,送了不少東西過去。
這些喜事卻沒有真正沖走寧老夫人心底的凝重擔憂,從進了臘月,皇上的病就一天比一天重,大皇子一家忙著四處祈福做法會、做道場,施粥施藥,連帶著整個京城的官宦富貴之家都跟在后面四處祈福做善事,這個年,竟是在施粥施藥祈福中過去的。
從皇上病后,寧老夫人將李玉靖叫進去交待了無數回非常時候,安份守拙才最佳,既不能得罪人,也不能卷進哪一處,皇上的性子,逢著大事,常常有夷匪所思之處。
雖說交待了無數回,寧老夫人還是不怎么放心,李丹若坐在寧老夫人身邊慢慢打了根銀紅絡子,說著閑話勸著寧老夫人“太婆就放心吧,大伯當了這么多年的官,如今都做到了副都承旨,還能不知足早就該看明白了,太婆放心,大伯肯定不會攪進這趟混水里的。”
“唉,太婆就是不放心,你不知道,這人哪,總是得隴望蜀,當年你翁翁就是這樣,做到了樞密副使,就一心要做樞密使,要做本朝頭一個使相,唉,那份嘔心瀝血啊,生生累脫了力,一場小風寒就送了命,你大伯才五十出頭,這會兒離極品也就一兩步之遙,我就怕他一心要位極人臣,反倒惹了禍事,要論才能眼光,你大伯比你翁翁差的遠呢,他又是恩蔭出身,做到如今這份上,都是我沒敢想過的,這已經是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就掉下來了,唉,我多說了,怕他不高興,算了算了,不提這事,不提了,這都是命,菩薩說,有果必有因,我誠心禮佛這些年,一向于人為善,夜里捫心自思,也沒種下過什么惡因,菩薩會保佑的。”
李丹若聽的心跳不寧,本朝不成文的規矩,宰相及樞密使等極品重臣,須科舉正統出身,大伯父李玉靖卻是恩蔭出身,若沒有什么特殊機緣,做到如今這個副都承旨,就是頂端了,可如今大伯父這么上進辛勞
李丹若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仿佛要甩脫這些讓人心驚的念頭,今年冬天她怎么總是想這些不好的事呢
“太婆說的是,有因才有果,咱們家這些年,施粥施藥,善良待人,哪有什么惡因大伯是個聰明人,太婆放心好了,對了太婆,聽說今年正月底,城外老君觀要做大醮禮,咱們早些去搶個好位置看熱鬧好不好”李丹若岔開了話題,分散寧老夫人的擔憂,也移開自己那些不怎么好的念頭。
許是那些行善祈福靈驗了,過了年,皇上病體漸好,出了正月,竟又能上朝理事了,籠在整個京城上面的那層看不見的烏云漸漸散盡。
寧老夫人念了不知道多少遍佛,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正月里,老君觀那場大醮禮,她和李丹若沒去看,為了彌補這一份熱鬧,寧老夫人干脆帶著李丹若,在寒食節前幾天就去了城外莊子,到處踏青賞景看熱鬧,這一年的春天,過的舒適而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