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顧慮沈震在民間的名望,抓他、定罪都沒有大肆宣揚,不許朝堂議論,不準民間議政。梁帝再不愿意承認,他心底潛意識就知道,有朝一日沈震“通敵叛國”曝出來,百姓不信者居多。
審刑院去廣陽城押解沈震時,廣陽城百姓阻道整整三日,若非沈震親自出來勸阻百姓,恐怕審刑院的那群人都得被激憤的廣陽城百姓打殺了去。
只要有消息漏出,只要有領頭的,人群就會自發聚集,這就是民心所向。
王妡勾了勾嘴角,一個清淡的笑容在臉上一閃而過。
朝堂上祖父等人安排的讓御史臺查制敕院賬目的事情應該已經落定,中書門下都查了,樞密院、三司豈能不查,勾管御史臺的史安節是梁帝的鷹犬爪牙,一心想更進一步當宰執,定會全力以赴。
梁帝老了,所有年老體衰的皇帝的毛病他都有。
王妡右手五指動了一下,心中有了一個想法
“大表妹。”
潘樓外頭的呼喊之聲打斷了王妡的思緒,讓她沒有抓住那個稍縱即逝的想法。
她低頭看去,從登聞檢院前人潮里脫身的汪云飛站在下面沖她揮手。
“上來吧。”
汪云飛立刻進去潘樓,沒一會兒就到了王妡所在的廂房。
“登聞檢院的判院拖拉了很久才出來接了老丈們的上辭,按我們的安排,老丈們還在登聞檢院前沒有走,要求必須要有宰執出來說話。”汪云飛進來后就將那頭的情形說與王妡知,罷了有些擔心地問“大表妹,倘若朝廷又是派禁軍鎮壓怎么辦”
王妡轉頭看向汪云飛,他眼中的擔憂真真切切的,便將他請到矮桌邊坐下,接過紫草遞來的熱茶,一盞放在汪云飛面前,一盞自己端著,說道“聽聞汪家表兄在家中事父母極孝,父有言從不辭。推己及人,還不明白嗎”
汪云飛先是恍然,后又變成疑惑“可事父母孝順與這事兒那不一樣啊”
“沒什么不一樣的。”王妡輕輕吹了吹手中熱茶,乳白的湯花被吹開,露出下面黃綠色的茶水,梁帝賜給祖父的專進上貢的臘面茶,和以龍腦為膏欲助其香,反而失了茶本身的香氣。
“汪家表兄走在路上,忽然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一老丈指責你品行不端為人輕浮,你很生氣,但你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老丈打一頓出氣嗎”
被問到的汪云飛關注點卻歪了,他想問王妡說“品行不端為人輕浮”是不是在罵自己,但自己可辦王妡辦了兩件大事,她應該沒那么“恩將仇報”吧。
王妡也不需要汪云飛的答案,答案顯而易見“不會,對么。讀書人要名好名,不會想背上一個不敬尊長的名聲。同理,皇帝也一樣。”
“這能一樣看待”汪云飛還是轉不過彎來。
王妡失笑,祖父說汪云飛心性不定要再磨幾年才好,她本以為祖父是說汪云飛心性不端正,如今看來并非如此,祖父說的“心性不定”恐怕是說的他還太天真,不適合官場。
縱然有三寸不爛之舌,特別會引經據典忽悠別人一同起舞,但太天真的怕是被那些油滑之人賣了還幫忙數錢。
“汪家表兄,讀書人要才名,當官的要官聲,婦人要閨譽,做買賣都要吆喝物美價廉童叟無欺,誰不要名聲官家御極天下,自然也要名聲的。”
不僅如此,比起平常人來,帝王更看重生前身后名,否則怎會有前朝靈帝殺史官篡史之事。
“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五貴有德,貴貴,貴老,敬長,慈幼。那些老丈們,有致仕的官吏,有滿腹經綸的書院山長,甚至有年過八十的耄耋老人,德者、貴者、老者皆有,朝廷若敢派禁軍鎮壓”
王妡把手中端著的茶放下,一口沒喝,隨手潑了,轉頭看著窗外和暖的春日,臉上的表情有一絲愉悅,曼聲道“汪家表兄,你想想,天下人該會如何議論官家,史書又該如何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