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親,是一個把“吃虧是福”掛在嘴邊,再勤懇不過的人。
她原本考上了大學,但家里供養不起,她如果遠走高飛,唯一的妹妹就要輟學,于是母親回了家,沉默地供起了自己的妹妹,看著她一步步讀書、走入城市、找到體面的工作
而她犧牲一切供大的妹妹,卻在走出鄉下后,幾乎沒再回到過這里。
杭楊的印象里,母親甚少提及這位小姨,偶爾聽到鄰里罵“白眼狼”之類的閑話,她也只笑笑,不憤怒也不悲傷,因為生活已經從她身上抽離了太多心力,只剩下一具疲于奔命的肉體。
母親嫁人的第二年,男人就遠赴南方打工,而她在鎮上獨力支撐起一家小店,靠體力勞動維持生計。
而她永遠離開家鄉的那天,不是為了去探望丈夫,而是阻止負心的男人對婚姻的背棄。
她離開的時候,也不是微笑著的,她在流淚,形容枯槁的女人深深看了兒子一眼,沉默地離開了家鄉。
而杭楊等到的也不是父母喪命車禍的噩耗而是母親從高樓上跳下自殺。
杭楊不知道她在那個富裕繁華的城市收到了所謂“丈夫”怎樣的刺激,他只知道,再聽到母親的名字時,她已經變成了一具支離破碎的尸體。
母親死于父親背叛。
這才是真相。
出于自我保護被不斷美化的記憶驟然打碎,那些扭曲的、丑陋的東西浮上來,就那么裸擺在杭楊,他連躲都無處可躲。
夢中的杭楊呼吸突然急促,他渾身冷汗直冒,像一尾剛從水里撈出來的瀕死的魚,發出了難以自控的尖叫
“杭楊”隨著“咚”一聲巨響,杭修途一腳跺開了房門,直接闖進來,把杭楊蜷縮的身體強行打開,幾乎嘶吼著對他說,“呼吸呼吸”
杭楊的尖叫聲迅速弱下來,他哆嗦到近乎痙攣的手扯住杭楊準備打120的胳膊,一邊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一邊發出氣若游絲的嘶啞聲音“別我沒事只、只是,做了個惡夢”
他說完,像是耗盡了全部力氣,頭一歪,徹底墜入無夢的深度睡眠。
留下杭修途心有余悸地看著他蒼白到逼近透明的臉,抱住杭楊的手竟在罕見地顫抖。
他到底怎么了
是因為今天那個心理醫生嗎
那個姓木的到底給他說什么了
杭修途替杭楊換了衣服,又幫他把被子蓋好,隨后在杭楊身邊緊緊盯了一夜,才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回了房間。
但令杭修途沒想到的是,杭楊堅持還要去木堆煙那里做心理咨詢。更令他費解的是,除了“做噩夢”三個字,杭楊對這天晚上的狀況只字不提。
而杭楊本人,除了更嗜睡了些,看起來似乎并沒發生什么變化。
第二次,杭楊去拜會木堆煙,在他進門的瞬間,能明顯感覺到面前這位心理咨詢師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杭楊微笑起來,“我看您的狀態不是很好,難道醫人者不自醫”
木堆煙迅速恢復常態,他淡淡笑了笑“我們也是普通人,也要找心理督導定期咨詢的。”
“喝咖啡”他舉起手里的杯子沖杭楊示意了一下。
“嗯。”杭楊點點頭。
木堆煙把咖啡在杭楊面前放好,數秒的沉默后,他試探性地說“上次咨詢變成了我單方面的講故事,這次我覺得你可以多聊聊,高興的事、不高興的事,隨便談談心,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