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她下毒,把她變成了一個癱瘓在床的傻子。”他此時松開了墓幺幺,直起身來坐到了椅子上。“在十多年之后,我殺了她。”
剛剛入暮,重光逆于瑄窗的鏤格,斑駁的陰影將他半個身子匿于失光的暗垛,此種黑暗下,他軒昂凜凜的面孔有些模糊,而黑瞳卻爍爍華彩,似深海峽隙里穿幽而過的龍影耀鱗。
“為了逐帝裔血,弗羽家歷任家主都妻妾無數,生子無數,可活下來的寥寥無幾。嫁入弗羽家,是多少女人畢生所愿我母親也是其中一員。因為生下了我,她從一個偏房變成了主母,飛上了枝頭成了金鳳凰。有著取之不盡用之不完的靈石,有了崇高無上的地位,娘家的小家族也成了名門望族。世間所有女人想要的東西,她都可以得到她是那樣的驕傲,那樣的不可一世。”
“但是唯獨,她無法得到一個普通女人應該得到的東西。”
“她的丈夫不但不愛她,反而把她當成一個生子工具。但是她已經知她的兒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不被允許見面。她在弗羽家唯一的任務,就是生孩子。”
“可是她不敢生了。”
“她見到了丈夫別的女人的骨肉,被扔到齒鷹谷之后回來變成了幾塊碎肉,甚至連可以用來斂骨都沒有的慘狀。她見到了那些因此發瘋的女人她們的孩子,剛剛降生在這個世界上,還不曾有名姓,還不曾享受過父母的疼愛甚至連第一口奶水都沒有喝到就成了兇獸的口糧。”
“幸運之神不可能永遠眷顧她,她不可能永遠都能生下有逐帝裔血的孩子。”
“而一旦沒有,她十月懷胎的親生骨肉,也會如此下場。于是她就算懷孕了,也不肯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我母親,是個特別堅強果決的女人。也正是這種性格,害死了她。她成為了第一個膽敢反抗弗羽家家主的女人,軟硬不吃。但是生過一個有純種逐帝裔血的女人,比其他女人生下逐帝裔血孩子的幾率要大得多。我父親和家族,怎么可能放過她就連她的娘家,也來逼她。”
“但是她依然反抗。”
“我父親呢”說到這里,弗羽王隼勾起唇來,像是笑了,可渾身不自覺的煞氣使得這個笑容分外的可怕而陰冷。“他是一個,怎么說呢,很會做人的人渣吧。”
“在外人看來,他慷慨樂施,急公好義,是個天底下頭等一的好人。當母親反抗他時,他對外表現得更加疼愛母親,對她更加溫柔。就連我,也對此深信不疑。但是有一天,他找到了我。”
“問了我這樣一句話。”
他手指撐在下唇上撐著臉,像是很用力的在回憶,可是說出來的時候又是那樣的迅速,好像這句話根本不是在回憶最深最里的位置,而是在他心里千次萬次凌遲過的話“他問我你是想要一個活著的母親,還是一個死去的母親”
墓幺幺輕輕抿住了嘴唇。
他抬起了頭,“我和母親自小分開,說有感情那是自欺欺人。但是這種問題,這種問題還用想嗎哪有孩子不希望自己的母親好好活著”
“于是我去找了一味丹藥,可以讓母親失去反抗的能力和理智,換言之,變成一個傻子的藥。沒關系,我告訴自己,像是我父親無數次告訴我過我的話女人是工具。只要對她好,給她靈石,給她想要的任何東西,像愛護工具那樣愛她,就足夠了。而一個不聽話的工具,留她何用”
“我看著我母親變成了傻子。”他靜靜地盯著墓幺幺的眼睛。“我看著她變成了傻子。”
“乙乙終于出生了,我來抱走他的時候”他的聲音忽然停了下去,手指來回攥著,呼吸之間隔著很久很久的間隙。“我母親跪倒在我的面前。”
他睫毛在顫,聲音嘶啞而低沉“她攥著我的衣服,說求求你,放過我的隼兒。”
“我的隼兒。”
“她傻的厲害,記不清已經過去了三十年,記不清她的隼兒已經三十歲了,記不清她現在跪著的人,就是她的隼兒。”
“但是她記著,她要保護他。”
“要保護我這個不孝不義的禽獸兒子何其諷刺可悲而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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