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幺幺把頭緊緊地埋入汪若戟的肩窩里,手中生滅力凝出的黑劍刺穿了他的胸膛。她拔出劍,一把小巧的短劍,是她百般選過最適合刺穿人體的武器。一切都和她設想的那樣,精準至極,完美無比。心下三分被刺穿,滾燙的血浸透了灰白的囚衣,黏答答地沾到了緊緊相擁兩人的衣衫之上。他的血仿佛燙壞了她厚重的禮服,灼傷著她的皮膚。
他已很難說出話了,亂流的鮮血灌入了腔肺,艱難的張開嘴也只是在她耳邊發出了一些只有她能依稀辨得的氣音。
“把我的頭砍下來”
她的身體猛然就繃緊了,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
這句話已經用盡了汪若戟所有的力氣,軟軟地靠在了她的懷里。黑色的劍光凜冽地照在他的臉上,生命力隨著血汩汩地一起流出,使得他的皮膚白得像是日光下的錦波。
他還未閉上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瞳里,曾有她無論如何也穿不過的迷霧千重,有她翻不過的千山萬水,有她看不破的紅塵萬千。
那里,有這世人誰也見不得過的遠世長明,人間萬事。
可現在,那里只有她。
吐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唇,使得他勾起一笑,驚心動魄,攝人心魄。
墓幺幺只見過他叱咤風云,見過他翻山倒海,見過他掌控日月星辰。但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虛弱、無力、垂垂老去,傷蠹將死。
汪若戟慢慢從她的肩上滑下,散開的白發擦過她的耳邊,像是在她耳邊輕輕展開了羽翼。
她用盡全力的抱緊了他的脖頸,像是要將自己曾從他那里得到過的力量和生命全部成倍的還給他。
可她如同竭盡全力要抱住一只與她交頸而眠的鶴。
一只生于神巍蒼松下,朗朗儒俊的仙鶴。它瀝過人世至極骯臟,飛過人世至極險惡。
終從她懷中飛出,歸于天際,白駒過隙,一去了無蹤跡。
“爹爹”
“跑那么快做什么是不是又沒錢了”
“想你了不成么”
“你這張抹了蜜糖的嘴,只會這般哄騙我。”
“我能哄騙的了你,還不是因為你喜歡。”
“喜歡,怎么會不喜歡。”
九聲凄厲的箭鳴從天而降,尖銳地如同黃泉路上萬鬼長哭,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耳膜刺痛。
刷刷
剛才那破天而射出的九道火柱一道接著一道在空中直轉了個彎,狠狠的砸入了蔽焱臺。蔽焱臺的火系大陣與這殊俗符仿佛產生了極大的共鳴,噴涌出滔天的火苗來,一個瞬間,整個蔽焱臺這個石柱的四周全部被赤紅發金的陽炎與火紅的火焰盡數包圍。
須臾,這個地方的溫度就高的讓人吸入空氣都感到燒痛。
包圍著他們的峯月衛和這些高手們,不得不朝后退出,只能隔著這一片片火海努力去分辨中間的情況。
蔽焱臺大陣與殊離符不停地發出各種尖銳的鳴叫,鬼哭狼嚎,眼前的這一切,好像是入了十八層地獄的刀山火海。
而這一片的地獄的正中央,半跪著的人緩緩站直了身體。
金紅交加的火焰光影為她一席紅衣染上了萬丈耀眼的強光,如同浴火重生出鳳凰的尾羽。
墓幺幺轉過身來,高溫灼燒扭曲的空氣將她的面容氤氳地格外不真實。
“墓郡主你你做了什么”趕來的尤廷尉臉色煞白,驚恐無比的看著她。
她漠然地掃過他們的臉。
提起了手中血淋淋的人頭
“你你”
然后,她笑了。
封梟是正正站在她對面的。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看見她的這個笑容,看見她是怎樣提著汪若戟的人頭朝他們緩緩抬起胳膊的。
他當然分的清楚那肯定是汪若戟不會錯的。
但此時他腦海里竟是一片空白的。
她站在高臺之上,望著他們。
不,她是在深淵之中,隔著一座地獄,望著人世的惡鬼。
這是封梟第一次面對一個人,朝后退了半步。
不知何時,墓幺幺已收回視線,轉過頭來看向高臺的王座方向。她如同一個得勝歸來的將軍,朝著自己敬仰的王獻上敵軍守將的頭顱那樣獻寶。“汪若戟,已伏誅。”
她緩緩朝著那個王座跪下,放下了汪若戟的人頭。
那燒盡的殊俗符引出的所有陽炎已經將石柱上的尸體燒的干干凈凈不留一絲痕跡,很快便吞沒了她身旁的這顆人頭。
虔誠而真誠。
屈服且卑微。
就好似汪若戟此時正栩栩如生的在她身邊,一板一眼地教她,該要如何卑躬屈膝,奴顏婢色。
教她。
要如何
做好一個奴才。
一條圣帝的狗。
一只疏紅苑的,不可訓瀆,不可教豢的梼杌。
四周一切的嘈雜喧囂終在此時歸于沉寂。
她閉上了眼睛。
依稀仿聽見了一個父親表揚一個女兒的那些家常碎語。
依稀聽見了那個父親,說,好孩子。
四更。
抱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