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勒馬道“徒弟啊天色晚矣往那條路上求宿去”行者笑道“師父放心若是沒有借宿處我三人都有些本事叫八戒砍草沙和尚扳松老孫會做木匠就在這路上搭個蓬庵好道也住得年把你忙怎的”八戒道“哥呀這個所在豈是住場滿山多虎豹狼蟲遍地有魑魅魍魎。白日里尚且難行黑夜里怎生敢宿”行者道“呆子越不長進了不是老孫海口只這條棒子揝在手里就是塌下天來也撐得住”
師徒們正然講論忽見一座山莊不遠。行者道“好了有宿處了”長老問“在何處”行者指道“那樹叢里不是個人家我們去借宿一宵明早走路。”長老欣然促馬至莊門外下馬。只見那柴扉緊閉長老敲門道“開門開門。”里面有一老者手拖藜杖足踏蒲鞋頭頂烏巾身穿素服開了門便問“是甚人在此大呼小叫”三藏合掌當胸躬身施禮道“老施主貧僧乃東土差往西天取經者。適到貴地天晚特造尊府假宿一宵萬望方便方便。”老者道“和尚你要西行卻是去不得啊。此處乃小西天若到大西天路途甚遠。且休道前去艱難只這個地方已此難過。”三藏問“怎么難過”老者用手指道“我這莊村西去三十余里有一條稀柿衕山名七絕。”三藏道“何為七絕”老者道“這山徑過有八百里滿山盡是柿果。古云柿樹有七絕一益壽二多陰三無鳥巢四無蟲五霜葉可玩六嘉實七枝葉肥大故名七絕山。我這敝處地闊人稀那深山亙古無人走到。每年家熟爛柿子落在路上將一條夾石胡同盡皆填滿;又被雨露雪霜經霉過夏作成一路污穢。這方人家俗呼為稀屎衕。但刮西風有一股穢氣就是淘東圊也不似這般惡臭。如今正值春深東南風大作所以還不聞見也。”三藏心中煩悶不言。行者忍不住高叫道“你這老兒甚不通便我等遠來投宿你就說出這許多話來唬人十分你家窄逼沒處睡我等在此樹下蹲一蹲也就過了此宵何故這般絮聒”那老者見了他相貌丑陋便也擰住口驚嘬嘬的硬著膽喝了一聲用藜杖指定道“你這廝骨撾臉磕額頭塌鼻子凹頡腮毛眼毛睛癆病鬼不知高低尖著個嘴敢來沖撞我老人家”行者陪笑道“老官兒你原來有眼無珠不識我這癆病鬼哩相法云形容古怪石中有美玉之藏。你若以言貌取人干凈差了我雖丑便丑卻倒有些手段。”老者道“你是那方人氏姓甚名誰有何手段”行者笑道“我祖居東勝大神洲花果山前自幼修。身拜靈臺方寸祖學成武藝甚全周。也能攪海降龍母善會擔山趕日頭;縛怪擒魔稱第一移星換斗鬼神愁。偷天轉地英名大我是變化無窮美石猴”老者聞言回嗔作喜躬著身便教請入寒舍安置。遂此四眾牽馬挑擔一齊進去只見那荊針棘刺鋪設兩邊;二層門是磚石壘的墻壁又是荊棘苫蓋入里才是三間瓦房。老者便扯椅安坐待茶又叫辦飯。少頃移過桌子擺著許多面筋、豆腐、芋苗、蘿白、辣芥、蔓菁、香稻米飯、醋燒葵湯師徒們盡飽一餐。吃畢八戒扯過行者背云“師兄這老兒始初不肯留宿今返設此盛齋何也”
行者道“這個能值多少錢到明日還要他十果十菜的送我們哩”八戒道“不羞憑你那幾句大話哄他一頓飯吃了明日卻要跑路他又管待送你怎的”行者道“不要忙我自有個處治。”
不多時漸漸黃昏老者又叫掌燈。行者躬身問道“公公高姓”老者道“姓李。”行者道“貴地想就是李家莊”老者道“不是這里喚做駝羅莊共有五百多人家居住。別姓俱多惟我姓李。”行者道“李施主府上有何善意賜我等盛齋”那老者起身道“才聞得你說會拿妖怪我這里卻有個妖怪累你替我們拿拿自有重謝。”行者就朝上唱個喏道“承照顧了”
八戒道“你看他惹禍聽見說拿妖怪就是他外公也不這般親熱預先就唱個喏”行者道“賢弟你不知我唱個喏就是下了個定錢他再不去請別人了。”三藏聞言道“這猴兒凡事便要自專倘或那妖精神通廣大你拿他不住可不是我出家人打誑語么”行者笑道“師父莫怪等我再問了看。”那老者道“還問甚”行者道“你這貴處地勢清平又許多人家居住更不是偏僻之方有甚么妖精敢上你這高門大戶”老者道“實不瞞你說我這里久矣康寧。只這三年六月間忽然一陣風起那時人家甚忙打麥的在場上插秧的在田里俱著了慌只說是天變了。誰知風過處有個妖精將人家牧放的牛馬吃了豬羊吃了見雞鵝囫圇咽遇男女夾活吞。自從那次這二年常來傷害。長老啊你若有手段拿了他掃凈此土我等決然重謝不敢輕慢。”行者道“這個卻是難拿。”八戒道“真是難拿難拿我們乃行腳僧借宿一宵明日走路拿甚么妖精”老者道“你原來是騙飯吃的和尚初見時夸口弄舌說會換斗移星降妖縛怪及說起此事就推卻難拿”行者道“老兒妖精好拿。只是你這方人家不齊心所以難拿。”老者道“怎見得人心不齊”行者道“妖精攪擾了三年也不知傷害了多少生靈。我想著每家只出銀一兩五百家可湊五百兩銀子不拘到那里也尋一個法官把妖拿了卻怎么就甘受他三年磨折”老者道“若論說使錢好道也羞殺人我們那家不花費兩銀子前年音訪著山南里有個和尚請他到此拿妖未曾得勝。”
行者道“那和尚怎的拿來”老者道“那個僧伽披領袈裟。先談孔雀后念法華。香焚爐內手把鈴拿。正然念處驚動妖邪。風生云起徑至莊家。僧和怪斗其實堪夸一遞一拳搗一遞一把抓。和尚還相應相應沒頭。須臾妖怪勝徑直返煙霞原來曬干疤。我等近前看光頭打的似個爛西瓜”行者笑道“這等說吃了虧也。”老者道“他只拚得一命還是我們吃虧與他買棺木殯葬又把些銀子與他徒弟。那徒弟心還不歇至今還要告狀不得干凈”行者道“再可曾請甚么人拿他”老者道“舊年又請了一個道士。”行者道“那道士怎么拿他”老者道“那道士頭戴金冠身穿法衣。令牌敲響符水施為。驅神使將拘到妖魑。狂風滾滾黑霧迷迷。即與道士兩個相持。斗到天晚怪返云霓。乾坤清朗朗我等眾人齊。出來尋道士渰死在山溪。撈得上來大家看卻如一個落湯雞”
行者笑道“這等說也吃虧了。”老者道“他也只舍得一命我們又使彀悶數錢糧。”行者道“不打緊不打緊等我替你拿他來。”老者道“你若果有手段拿得他我請幾個本莊長者與你寫個文書。若得勝憑你要多少銀子相謝半分不少;如若有虧切莫和我等放賴各聽天命。”行者笑道“這老兒被人賴怕了。我等不是那樣人快請長者去。”
那老者滿心歡喜即命家僮請幾個左鄰右舍表弟姨兄親家朋友共有位老者都來相見。會了唐僧言及拿妖一事無不欣然。眾老問“是那一位高徒去拿”行者叉手道“是我小和尚。”眾老悚然道“不濟不濟那妖精神通廣大身體狼犺。你這個長老瘦瘦小小還不彀他填牙齒縫哩”行者笑道“老官兒你估不出人來。我小自小結實都是吃了磨刀水的秀氣在內哩”眾老見說只得依從道“長老拿住妖精你要多少謝禮”行者道“何必說要甚么謝禮俗語云說金子幌眼說銀子傻白說銅錢腥氣我等乃積德的和尚決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