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李二陛下也清楚佛教在民眾中的力量,更知道要反佛抑佛,還要得到朝中重臣的響應和支持。
象傅弈七次上書,朝中只有一個太仆卿張道源贊同其言,其他臣僚都沒有表態,中書令蕭瑀更是大加反對,并咒傅弈下地獄。
所以,要大舉抑佛,一定要有合理的借口,要得到群臣的支持,把因之可能而起的混亂降到最低。
想到這里,李二陛下抬頭看了看正專心烹茶的徐惠,開口說道:“愛妃予齊霖書信時,可問問他,反佛之言語是否為陸羽仙長所述。對于沙門,陸羽仙長還有何論,一并奏來。”
徐惠眨著眼睛,覺得這話不太好理解,既要自己問,為何還要小弟上奏?不過,她也不問細節,分成兩件事辦又有何妨。
另一邊,阿珂已停下了撫琴。無他,敏銳的聽力讓她覺察到有人走近,臉轉向了來人的方向。
丫環順著她的目光,才發現一個少年在悄然走近,看清來人,不禁起身提醒道:“娘子,是晉王殿下。”
阿珂趕忙起身,在丫環的攙扶下,躬身下拜,“民女拜見晉王殿下。”
李治無奈地擺了下手,說道:“免禮免禮。孤已放輕腳步,卻還是為阿珂姑娘所察,打斷這天籟之音,抱歉抱歉。”
阿珂說道:“殿下言重了,是民女未能專心,才受外界之擾。”
李治走進涼亭,呵呵笑道:“你看,還是孤打擾了琴曲吧!”說著,抬手說道:“阿珂姑娘不必拘禮,快快請坐。”
阿珂躬身謝過,稍有些拘謹地落座。
“聽小昭說,阿珂姑娘常隨鄭娘子在那個勾欄彈曲歌唱。”李治似乎有可惜之意,開口說道:“市井之徒粗鄙,沒的辱沒了阿珂姑娘的琴音美聲。”
“只為生活罷了。”阿珂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神情淡然地說道:“以前沿街賣唱,或于酒樓娛眾,比瓦舍勾欄更苦更難。幸有徐郎仗義相助,如今有居所,有掙錢糊口之業,不受欺辱,已是滿足了。”
“齊霖確是熱心。”李治說道:“然不使阿珂姑娘拋頭露面,豈不更好?”
阿珂緩緩垂下眼瞼,說道:“徐郎曾言:人無貴賤,操業不同。憑技藝,憑本事兒,自食其力,奴家不覺拋頭露面有何不妥?”
李治略有些尷尬地呵呵了兩聲,說道:“自食其力很好啊,阿珂姑娘有志氣,孤甚是欽佩。”
阿珂抿了下嘴,還是那種淡淡的神情,緩緩說道:“徐郎已將家師和奴家轉入良籍,自由之身,尤為可貴。殿下不這樣認為嘛?”
李治心中暗嘆一聲,本來還想建議阿珂和鄭團團進入太常寺內教坊或外教坊,聽阿珂這么一說,自然不能開口了。
太常寺內教坊相當于國家歌舞團,待遇很好,屬于樂官,并不在賤籍。主要的工作是掌雅樂,引領大唐歌舞藝術的時尚潮流。
外教坊則掌俗樂,也是皇家供養,部分人是樂官。
但內外教坊的工作人員雖不屬賤籍,卻是樂籍,也就是終身從事藝術事業的人的戶籍制度。
而在封建社會,這些文藝工作者可沒有后世的風光。甭管待遇多好,地位卻是低下的,“戲子”一詞便是篾稱。
阿珂雖眼不能視,卻善于聽音辨色。之前李二陛下便曾透露過此意,她裝糊涂沒聽懂。現在正好,借著李治的詢問,也算是間接拒絕了。
李治看著阿珂,平定了下心情,說道:“阿珂姑娘,能請你為孤演奏一曲嗎?”
阿珂輕輕點頭,無神卻大大的眼睛望向李治的方向,說道:“不知殿下想聽何曲?”
“便是那曲《二泉映月》吧!”李治說道:“如泣如訴,感人至深。孤不知民間疾苦,聽此曲或有所悟吧!”
阿珂沉默了半晌,微展笑意,似乎對李治如此說感到些欣慰。
她轉過身去,平心靜氣,素手前伸,隨著一聲深沉痛苦的嘆息從琴弦流出,仿佛又走在了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上,她徘徊,流浪,而又不甘心向命運屈服。
李治注視著略顯單薄的背影,體味著社會最底層那種掙扎、抗爭、求生的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