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突然被班主任召喚,荀柔頓時后背一挺,眼神一空,茫然看向荀諶,得到同樣的一臉茫然。
荀彧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發愣,荀柔只能懷著懵懂緊張的心情站起來,起步腳下還有點發飄,同手同腳兩步。
不過這回荀諶可沒嘲笑他了,甚至表情僵硬幫他一起緊張。
“伯父。”荀柔進屋,在榻前端正下拜。
屋內光線有些暗,伯父穿著靛藍細紋的直裾,須發燦白,背微弓著,坐在書案后,面前擺著展開的竹簡,和氣地向他招招手,“近前來。”
“是。”荀柔膝行上前,在距離三尺左右停下來。
伯父看上去和藹可親,但他心里一直記得,頭天回家,他爹就被訓得抬不起頭的場景。
“你向來聰慧,”荀緄容色藹然溫和,“所以,伯父便不將你當無知童子,你是不是覺得奇怪,昨日我與汝父,對何公所求之事,態度完全不同”
荀柔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正是。”
他爹一向很尊重伯父,平時也不像熱血青年,突然這么叛逆,也是很奇怪。
“建寧之禍,慈明從洛陽出逃,多賴何伯求出力,所以他去找慈明,慈明一定會答應幫忙。”荀緄道,“昨日何伯求開口時,我就知道,最后一定是這個結果。”
所以,他爹之前欠了人情,才答應的伯父也知道他爹會因此答應不是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邏輯沒理順
“不明白”
“是。”
“不知慈明可曾對你講過我家舊事。我們荀氏是皇帝軒轅氏后裔;先祖荀子,乃是春秋戰國之時的儒學大家,明王道,述禮樂,教化天下;
“你的祖父,以品行高潔著稱,決獄平準天下咸服,稱為“神君”,在梁冀當政之時,直言上諫,被梁冀所忌,而辭官歸家,去世之時,百姓致哀,兩縣立祠,如今潁陰縣中,祠堂猶在,香火不斷。
“我的從兄,你的族父荀翌荀伯條,當年列“八俊”之一,世之英才,正身急惡,因謀誅宦官,枉死獄中;
“我輩兄弟,你的諸位伯父,在州郡為官,俱謹慎正直,清正不阿,絕不屈附權宦,才有如今荀氏為天下尊重。”
“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我們荀家之清望,絕非無緣無故而得來的,你明白嗎”
荀柔眨眨眼睛,點頭,“是。”
“你將來長大之后,為官為吏,在外行走,亦要時刻謹記,你是荀家子弟,不能墮我家門。”伯父語氣中帶上一分鄭重。
“唯。”荀柔低下頭,終于體會到他爹當初的感覺。
“何伯求正直慷慨之士,天下亦疾閹寺之患久矣,這樣的忙,我們一定要幫忙。”荀緄緩了口氣,“只是該怎么幫,卻不簡單。”
荀柔連忙倒上一碗水,雙手遞上,“請伯父教誨。”
荀緄接過盞,慢慢喝了一口,“如今權宦當朝,正是氣焰高幟之時,天下諸姓俱避其鋒芒,剛直賢士見黜,袁氏居于高位,又欲舉大事,我們不可不謹慎小心以對。”
“伯父的意思,袁氏不是為了匡扶社稷,而是有自己的打算”荀柔想了想道。
“袁家當然有自己的打算。桓帝之時,袁家與中常侍袁赦敘為宗親,以為內外,袁氏貴寵于世,甚是奢富,如今天子登基之后,舊五侯之族俱沒,桓帝舊臣盡棄,袁氏卻仍有九卿之位。
“袁氏諸子二十余人,的確以袁本初,袁公路最為知名,然其長兄袁基亦有才名,封安國亭侯,乃是袁氏未來宗長,亦親近宦官。”荀緄說道此處搖搖頭。
“袁本初其人,倒是聽說氣度高宏,喜歡名士只是一切為時尚早。子曰始吾于人,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聽其言而觀其行。袁家自有打算,袁本初自然也有打算。姑且待之,姑且觀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