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雖然比預計晚一些,但最終還是來了。
不是每一次路過潁陰的黃巾軍,都剛剛打劫完縣城,擁有充足的糧草和裝備,從陳留郡、陳郡或者更遠一些地方,遷徙到潁陰的黃巾,也并沒有受過荀柔的恩德。
戰爭使得土地變得更加貧瘠,潁陰附近漸漸荒蕪。
浩蕩而來黃巾,漸漸變得越來越瘦,目光變得越來越貪婪兇狠。
而流離失所的百姓也聚集在一起,在走投無路中變成匪類,打家劫舍,掃蕩鄉野。
潁陰城中的人們,也漸漸變化,那些曾經看見黃巾就害怕得掉落兵器的溫良莊稼漢,如果沒有在戰斗中死去,如今一定能面不改色的將長刀劈出,任熱血飛濺到自己的臉上。
他們必須保護這座城,他們必須保護自己。
“忍住。”荀柔手上抱著布,將火盆中燒紅的木炭拿出。
他面前,躺在地上滿面血污的青年,口中塞著布條,被荀顥壓緊手臂。
木炭降落在斷臂的前端,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皮肉燒焦的味道很快散發出來。
青年疼得滿頭大汗,兩額青筋暴起,口中嗚嗚,拼命掙扎,面上污垢,被汗水沖一道道痕跡,卻由于被壓得死緊,根本無法動彈。
這并非酷刑,只是止血手段。
高壓的確有利于進步,荀柔在第一次黃巾攻城后,就成功的蒸餾出濃度更高的白酒。
但當使用起來才發現,那一點點艱難蒸餾出的酒精,用來清創消毒,遠遠不夠。
如今這樣的衛生條件下,要讓傷口不感染極其艱難。
最后,木炭炙烤竟然是比酒精,更有利于存活的方法。
烤焦過后的傷口不再流血,含有鞣質的草木灰本身就能止血滅菌,不太炎熱的春天,傷口包扎起來,還不太容易發炎,荀柔暫時已無法去想,到了夏天會變成什么樣。
在過去他遇見過,最多只開出最便宜的藥,也買不起的病人,那時候,他一般記下過后讓人悄悄送去。
但原來比那更困難的是,沒有藥了。
什么也沒有。
潁陰只是小縣,城里只有一家小小的藥鋪,常用的一些品種很快就用完。
附近荒野的草根,都全被流民吃光,他有時候會趁著戰隙,帶著人走遠一些,看能不能尋到藿香、柴胡、荊芥、蒲公英之類常見藥材。
他不能告訴受傷的人,只能多喝開水,聽天由命,于是只能在燒水的鍋里,加上一把草木灰或者柴胡,偽裝成這是一碗藥。
有時候,他也會懷疑,自己現在所為和張角到底有什么區別,張角在施用符水的時候,是不是也有無可奈何。
他們期盼的、充滿希望的、信任的望著你,認為你一定能夠幫助,即使你不能,他們也絕不會怪你,只會覺得是自己命不夠好。
然而,作為醫者心里卻清楚,很多時候能幫忙的,十分有限。
燒過止血的傷口,用煮過的麻布裹起來,等待身體自己修復成功,或者失敗。
在這里,失敗只有一個結果死亡。
士卒精疲力竭的躺倒,向他致謝。
荀柔沉默的點頭,疲憊的眨了眨眼睛。
不知是昨日還是今晨起來,看東西的時候,視線蒙了一層淡淡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