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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之內,劉宏依舊躺在那張寬大舒適的椅子上。
和兩個月前相比,其人無甚變化,依舊一副什么都提不起興致的模樣。
荀柔望了他一眼,便垂眸不再看他,將手中圖紙呈遞出去。
“這是莫非是君新制之物”劉宏一邊看,一邊坐起身來,不由露出興趣盎然的神色來。
“此乃雕版印刷之術,選木質細密耐磨之料,陽文雕刻,涂墨其上,覆以竹紙,便可須彌復印千萬張書卷,其詳細制作使用之法,臣已明白附于圖側。”
荀柔說完,便垂眸端坐,等漢靈帝自己將圖紙看完。
今日隨侍帝側的宦官段珪,只見陛下眼中露出精彩連連,察覺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危機。
要知道,焚燒南宮,幫皇帝聚斂錢財,那是他們十常侍商量了好久,才想出的應對之策。
自黃巾之亂過后,他們也明顯察覺陛下對他們,大不如從前,幸好張常侍點出,為應對黃巾賊人陛下盡出私庫,必然心中郁悶。
只要在這般做后,想陛下請罪時,說這是為了募集軍資,有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陛下定然不會追究,并且心中一定會念得他們。
就算這件事做下來,得罪天下人,也無所謂。
因為關鍵就是圣心。
那些喊打喊殺的武夫,那些之乎者也的士大夫們,根本不足為懼。他們十常侍所持也唯有圣心,所持唯有,全天下只有他們十常侍,才獨懂圣心
可,若不止他們能明白天子的心思呢
下一刻,天子直接從他座椅上站起來。
這讓段珪心中危機感,再次上升。
“卿莫非果是天星轉世不成”劉宏激動幾步走到荀柔席前,彎腰拉住他的手臂,想直接把他拉起來。
但顯然,早被酒色浸酥的皇帝,哪拉得起荀柔,自己一躬腰,都差點站不穩。
“陛下小心吶”段珪連忙上前,展現出張讓一脈相承的舞臺劇身段和臺詞。
天星轉世怎么這奇怪說辭這么耳熟
荀柔強忍著惡心,伸手扶住劉宏,免得他真的摔倒在面前,“陛下小心。”
好家伙,這一身軟塌塌的肥肉,膩得讓他想立刻洗手。
他倒是不意外劉宏的激動。
嬉戲玩樂固然腐蝕他的意志,但正所謂間歇性躊躇滿志,持續性吃喝玩樂,正是這位皇帝的真實寫照。
他自然看得出地方豪強威脅中央政權,也看得出士族壟斷官吏選拔。
縱觀劉宏過去,造熹平石刻,建鴻都門學,甚至任用宦官親信,都想要增加中央集權和皇室權威。
雖然,都失敗了。
所以,劉宏當然知道,印制圖書,會對社會帶來如何深遠的影響。
自然,荀柔也明白,甚至比他更明白。
雕版印刷術的出現,才是唐代開啟科舉考試,這種新型選拔公務員方式的基礎。
他之所以送給漢靈帝,一則是實在看不下去,對方一再在百姓身上薅羊毛,二則雕版所需工程并不小,尤其廢工匠,要推行天下,還是只有漢靈帝能做到。
“君若早生二十年,”劉宏直起身,突然仰頭長嘆,“我二人君臣攜手,天下何至于此。”
謝謝,他要早生二十年,一定拿畢生積蓄買殺手,把劉宏干掉。換個更傻的皇帝,說不定對天下還好點。
“聽聞陛下文辭歌賦皆嘉,有此技亦可將御寶遍傳公卿欣賞,”薅有錢人去好不好,別難為百姓了。
劉宏聽了他這話,非但未露歡喜,反而神色微斂,居高臨下盯著他,“卿也覺得朕田畝加賦十錢過多嗎”
“此事不在錢之多寡。”荀柔平靜答道,“昔有騾馬身負重擔,其主人路見鮮花一枝,采之置于馬背,則馬重死矣。主人不解花枝之重不過幾分,豈能壓死騾馬馬自語之非花枝之重,實負荷已極,縱加一分亦不可為。”
“唔,”劉宏露出思索,片刻點點頭,神色稍解,微微一笑道,“君此例,頗有周莊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