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在進入巷口過后,就陡然昏暗。
未曾清理的、破敗的、低矮的屋檐,只為天光留下窄窄縫隙,又幾乎被軒車車蓋擋得嚴嚴實實。
不知是否是光線的緣故,里巷的屋檐是幽晦的,墻壁是灰暗的,人們身上衣裳灰黑的,連臉色皮膚都暗淡臟污。
雨天之中的雒陽里巷,比他曾經所有見過的所有里閭,都要骯臟、幽暗、呆悶。
婦人抓著來不及收拾針線,拉著身邊的小孩避到墻邊。
衣著襤褸、不能蔽體的孩童,各個都瘦出下巴和顴骨,都有黑漆漆的大眼睛。
有些話,有些問題,不必出口,只要看一眼,就足夠知道。
衛士們不耐煩的驅散,鼓起勇氣上來詢問是否需要勞力的男子,聽著車中一聲一聲低咳,彼此擔憂相顧,又一齊望向梁校尉。
“太傅,可有不適此處不便行車,不如回城”梁肅緊張的湊到車窗前。
“不必,”車中聲音低啞,入耳卻不知為何,讓人忍不住臉紅,“若是驅使不便,就雇幾人來推行,”蒼白修長的手伸出窗外,遞出一只錢袋,“麻煩梁君安排。”
梁肅為難的往車中望了望,最后還是低頭,將雙手舉過頭頂,捧住錢袋,“是”
吆喝聲,爭嚷聲,孩童叫鬧聲,鬧成一片,很快馬車重新前進,吵鬧聲漸消,有人好奇詢問,又被校尉喝止。
穿過三四個這樣的里巷,再往外便是原野,正在操練的士卒呼和著,悶住的鼓聲,在雨中怎么都敲不響亮。
一人得了五錢的漢子們,歡天喜地的在車前拜謝。
荀柔悶聲不言,車外的梁校尉,便善解人意的替他將人喝走。
“那邊就是高順將軍。”小兵指向朦朧的、高低起伏的陰影。
踩著梯自馬車下來,雨水滴落,荀柔一邊輕咳,一邊瞇起眼睛望向兵卒隊列旁的土丘。
高順選在此地訓練,大抵是看中這一處山丘起伏,增加地形變化。
果然是這里。
“先破張角于廣宗,又斬張梁于下曲陽,嵩獲首十余萬人,筑京觀于城南,于是余賊皆散。”
兩度入雒,數出城南開陽門,他早知此地,卻從沒來過。
“什么”梁校尉沒聽清,下意識傾耳過來,見他不答,又道,“此地看不分明,太傅不如上車,再前行一段”
荀柔搖搖頭,提起衣裾,踩著被泡軟爛的泥濘向前。
高順帳下的斥候二人,騎馬而來。
前面年輕俊美的衣冠士人,以及高規格的儀仗,讓他們頓時露出猶豫,彼此相望一眼,其中一人道,“不知貴人從何而來”
“大膽,這是荀太傅”梁校尉按劍怒喝。
斥候們大吃一驚,立即滾鞍下馬,叩拜在泥里,“小人失禮,不知太傅大駕。”
兩個斥候,一個碰了碰另一個胳膊,那人便轉身往回跑,留下一人,跪著道,“還請太傅稍待,我們將軍即可就來。”
“君胄甲在身,不必如此。”對上對方茫然的眼神,荀柔一滯,彎下腰伸手欲扶,“請起。”
斥候在他還未碰到鱗甲之前,靈活的一躍而起。
也罷。
兩邊直線距離不到五百米,高順來得很快,這位在三國演義中以忠義著稱的將軍,在兜鍪之下,膚色黧黑、濃眉大眼,穿著玄鐵鎧甲,行步間是金屬甲片碰觸的沉重聲音。
每一步,在耳中,都重重的踩得踏實,就像將一根根楔,死死釘進泥土。
將軍上來,抱拳拱手,“見過太傅,敢問太傅所來有何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