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黑夜已至。
室內無燈燭,唯窗外火光映照,得一方光明。
先前,張讓因為劉協被救,激動起來給了他兩下,接著也無暇顧及,將他和劉辯丟進玉堂殿,匆匆去組織北宮防御。
天黑之后,時辰難以辨析,從喊殺聲大小猜測,宮外的袁紹以及何進舊部在薄暮十分就已攻破皇宮大門,至南宮朱雀門外。
如此,北宮被破,眾宦官脅天子出逃,不過時間問題。
就不知城中一切安排是否順利
琉璃清眸被長睫低掩,一片晦澀。
荀柔低頭輕咳兩聲,壓住熾熱翻騰的氣血。
中平三年興建的玉堂殿,高闊巍峨、金碧輝煌,但在幽暗之中,寬大的宮室四處漏風,鈍鈍的一陣一陣的秋寒蕭瑟。
呼出的氣息卻熾熱。
正反、清濁、忠逆、仁兇、善惡。
是什么
這世間可有一切評判標準
袁紹是忠曹操是正眾朝臣公卿是仁董卓是逆呂布是惡天下黃巾是反
東漢若是一局棋,走到如今,已幾乎陷于死地,根由并不在于歷史上的董卓入京。
查舉制、宦官、外戚、皇權、冗官、階級分化、土地兼并、天災人禍、中原邊疆太多太多,歸根到底,在于天下民心、在于制度,在于何進絕不敢、也不可能嘗試的改革。
在這個時代,坐在大將軍這個位置,沒有足夠的才能和銳意進取就是原罪。
宦官殺不死他,何遂高也活不長。
他不救何進,也救不了何進。
但何進死后呢。
所謂群雄爭霸、諸侯逐鹿、生民涂炭、百姓喪亂、眾生其喑,然后進入中國歷史中,黑暗時刻,魏晉南北朝,八王之亂,五胡亂華
越生活于這個時代,越絕望于歷史的慣性。
何進死不是偶然,宦官死不是偶然,漢末后軍閥政治不是偶然,軍政后閥閱世家政治也不是偶然,甚至由于世家政治引起的北方做大,少數民族入侵中原,也不是偶然。
因果相依,有的種子埋得很早。
改革還要,是地獄級難度。
但誰擁有二千年后記憶,穿越而來,眼看神州大陸,淪入黑暗,都不會甘心。
成為太傅,到這個位置,坐望天下,似乎有那樣一絲希望,讓他舍不得放棄,想要嘗試盤活這局棋。
世間棋局,沒有塵埃不沾身的執棋者,當他執起棋子那一刻,自己也身落棋局之中。
現在城中亂嗎袁家是否會趁亂牟利抓捕宦官家屬,不知袁紹是否會想到曹操占住大義,是否還會向袁紹退讓呂奉先能否守住城門
他能否得到一個,稍微好一點的開始
將發燙的手掌貼在沁涼的地面上,荀柔發覺思緒有點飄虛,重復著過去。
殿中嘈雜,是同被關進來的士族郎官,在不安議論。
他被吵得頭疼。
能說點有用的嗎像沒頭蒼蠅,嗡嗡嗡,嗡嗡嗡。
“先生,”衣袖被輕輕拽了拽,少年天子小心依偎過來,“外間聲音似乎變小了。”
他細聽了聽,不由皺眉。
的確。
從喊殺聲靠近,也有一兩個時辰過去,如今聲音竟漸低下去,沒有開始那般斗志激昂。
這不應該。
歷史上,皇宮被攻破了。
是不習夜戰,還是,城中又有什么變故又或者袁紹真敢劉協在外,于是放棄劉辯
“陛下勿懼,讓等不敢傷害陛下。”荀柔思維有些遲滯,頓了一頓,才開口安慰,“天時已晚,陛下可要休息殿中無床榻”他趁機將天子推開一些,脫下外袍,一抖展開,“天氣寒涼,陛下請覆此衣御寒。”
“先生。”劉辯拽住他的衣袖。
“臣在。”
“先生勿慮,”黑暗中的聲音帶著哭腔,“若、若張讓等徒欲以朕要挾天下,朕絕不相從。”
黑暗。
仍然是黑暗。
看不清此刻表情和眼神。
捏著他中衣的手,確確實實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