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著酒醉在東書房歇下。醒來時還不到五更天,大雪白茫茫一片,亮光由南窗照進書房,他清醒了些。
他走到錦寧殿門外,發現錦寧殿竟然還留著門,他沒有走進去,卻在門縫間瞧見紅紗帳間一個綽約的人影。
“娘娘別等了,快五更天了,殿下派人來說已經在東書房歇下,不會過來了。娘娘這會兒小憩一會,等會兒還要大妝入宮謝恩”
他頭一次聽見她的聲音“藍霧,我是不是惹了殿下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還是我,還是我長得難看”那的確是一把軟糯溫柔的嗓音,但在含著厭惡情緒的人聽來,則難免在心中嘲諷,連說話也帶著靡靡南音。
“娘娘怎么凈說些自輕自賤的話娘娘哪里都是好的。”
“嗯,藍霧,我信你。殿下昨夜一定是應酬得累極了。”
他轉身便走,對于這等無聊的把戲,他實在不想花心思應付。
他是打定主意,供著她也好,養著她也好,卻不會碰她。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沒有做過夫妻,日后成事,自然不用手軟。
闔宮上下的人都知道,應大小姐坐這太子妃的位置,是決計無法長遠的。只等一日拔出奸佞,便是她的富貴到頭之日。
可是太子妃對太子殿下,卻是一等一獨一份的好。
新婚三日,他見了她三面,第一面是婚禮,第二面是入宮謝恩,第三面是歸寧。不過勢同水火的太師要和他在應福遙的面前裝出虛與委蛇的模樣,著實難為了他們。
他挽著她的胳膊都能讓她開心了一路,但一出太師府的門,他就松開了,撣了撣衣裳,直視著前路。
但他聽見她和侍女咬耳朵“殿下今日挽了我的胳膊呢,藍霧,你說殿下心里是不是也有我的呢”
他在心底扯了個諷刺的笑,他心里有誰都可能,那人唯獨不可能是她。
第四日,他換上一貫的銀地蟠龍紋織錦袍,披上銀狐毛大氅,身上已再無新婚的痕跡。
第四日的入夜,他還在東書房會見臣僚,趙德全進來通報說太子妃求見。
他冷冷看向趙德全道“東書房不準女眷出入,還不請太子妃回去。”
趙德全捧上一罐湯道“殿下,太子妃說怕您傷神,還送了參湯來。”
他看也不看,道“你們拿去喝了吧,本宮還不至于用參湯補身子,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他心想,這么快就開始要下手了么還得讓人查一查湯食里是否有異。
透過窗,隱約見到一抹高挑身影,女子精致的側影印在薄白的窗紙上,瓊鼻櫻唇和一段纖弱得可以掐斷的脖頸。他瞇了瞇眼,重新對著面前立著的幾位臣僚說“繼續。”
一轉眼就過了半個月,雪越來越大,地上今日才灑掃干凈的雪,過一夜又積成雪被,直至腳踝深。他半夜被叫起來,說是冀州雪災,父皇急命他去查災。
新婚半月余的太子殿下就這么離開了東宮動身前往冀州,絲毫沒有耽擱,這件事幾乎盡人皆知;但唯獨不會有人去告知錦寧殿里,似乎還沒得寵就徹底失寵的太子妃。
當他歸來已經是除夕夜,他得趕回去參加除夕宮宴,聽說已經有謠言傳出去,說是太子在冀州遭遇雪崩,性命有虞。
那些人唯恐天下不亂。
他快馬跨過潼關關隘時,竟然在潼關見到了自己始料未及的人他的太子妃。
“你怎么在這”他不覺得這個女子是來關心他的,或者說他從未朝著這個方面想過。
女孩抱著他胳膊,說“殿下沒事就好,我,我”他想她大約是想哭的,可是仍然抬起頭沖他一笑,笑得明艷爛漫。
“殿下你流血了”她盯著他胸口低呼一聲,連忙從懷里掏出瓶瓶罐罐來,“這是我從爹爹那里偷來的融雪膏,殿下擦擦吧”
融雪膏是前朝宮廷太醫研制出的秘藥,據說有肉白骨之神效,有價無市,連他父皇都喟嘆沒有得過這種奇藥,否則他的皇祖父也不會死了。
她的眼眸在夜色里亮得像星星。